他不信我,但看在王麗華的份上,暫時不會動我。
我在心里重重嘆了口氣,懨懨閉上眼,由著馬車一路晃晃悠悠駛向楓葉林。
宴會分了男女席,在月洞門前我眼睜睜看著朱璟走向男席那旁,嘴巴張張合合就是說不出讓他多留一會兒的話。
郁悶地踢踢腳下的石子,一想到要獨自面對滿院子陌生的夫人小姐就頭皮發麻。
況且里面的人不是嫡女就是正妻,我一個女官出身的側妃,去了不得被擠兌死。
我磨磨蹭蹭不想去,忽然聽到身后折返的腳步聲。
「怎麼不去?」
朱璟和我并肩站在一塊兒,低頭看著我腳下踢來踢去的石子。
「你啊,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半天不見我說話,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想去就不去了。」
「以前?」我的心自他折返時就開始跳得很快,手指緊緊攥住衣角。
我們所在的墻角被陰影遮蔽著,暗淡的光線似乎帶來了比平常更劇烈的一些情緒,我甚至大著膽子抬頭,對上他的雙眼。
「王爺眼里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膽小,怕人,不愛說話。」朱璟半邊臉都浸在陰影里,我只能看到他流暢的下顎,嘴角微微揚著,像是在笑,「有時候經過你身邊,走路都不敢大聲。」
「……也沒有那麼膽小。」我略無語道,砰砰直跳的心臟也慢慢安定下來。
「畫眉。」他突然說道,「和你有點像,機敏又膽怯的雀兒。」
雀兒可比我自在多了。
我撇撇嘴,手指松懈下來,摩挲勾勒著衣袖的紋路。
氣氛一時沉寂下來,隨著時間的拉長,我愈發恨自己嘴笨。
明明想多說些什麼的,明明像這樣溫和的對話是前所未有甚至讓我受寵若驚的。
明明一直期待著和他這樣近的相處。
我猛地抬頭張開嘴,就看到朱璟側頭看向我身后的方向。
窸窣的腳步聲輕盈而熟悉,我曾經聽了千千萬萬遍。
高漲的,沸騰的心霎時沉入了冰水,激起渾身的戰栗。
「懷月?」王麗華的聲音綿密地鉆入耳里,「你怎麼在這兒……哎呀,見過肅王爺。」
三
我蹲在楓樹后,心不在焉地揪著葉子,不遠處是王麗華和朱璟并肩而立的背影。
他們在低聲說著什麼,絳紅的衣擺被風卷著搭在玄色的披風一角,像夜里盛開的梅花般纏綿悱惻。
天生一對。
我腦海里突然躥出這麼一個詞。
全京都的人都知道,王家的嫡女和朱家的長子是一對兒青梅竹馬,郎才女貌又門當戶對。
我十歲入王家的那天,就在桃園撞見了來找王麗華的朱璟,他們一個抱膝坐在樹下仰頭舉著花,一個倚在樹梢低頭說笑,夾雜在風中的桃花瓣送來溫熱清甜的味道。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何為「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往后的無數日子里,我都是這樣,站在樹后,站在廊外,站在湖邊,沉默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
踩斷枯枝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我抬頭看到朱璟向我走來。
不遠處王麗華嘴角含著嫻雅的微笑,她高高地看過來時,雙眼有一瞬像是無機質的琉璃球,折射出冰冷的光。
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看錯了。
但很快朱璟漆黑的衣擺像是烏鴉揚起的羽翼,隔斷了我的視線。
回府的路上一片寂靜,誰都沒有說話,等到下了車,我看著朱璟的背影轉過游廊,像是落入湖中的水滴,輕而易舉消弭。
一直到了下個月的十五,我才再度見到他。
照舊是沉默的一夜,我閉著眼聽著他清淺的呼吸聲,精神卻愈發清醒。
一直挨到了清晨,眼見著晨光透過窗格落下條條框框的影子,朱璟背對著我起來了,路過桌子也沒有停留,大步朝外走去了。
我吃了一驚,慌忙爬起來,果真桌子上空落落的,沒了那熟悉的信件。
怎麼回事?
我呆坐在桌前,只覺得腦子里一團漿糊似的,呼吸都沉重起來。
是王麗華不讓他寫了嗎?還是說他自己放棄了?
雖然說不和王麗華通信對朱璟有利無害,何況我不用每次送信時都提心吊膽。
但這突如其來的事還是擾亂了我的心緒。
東宮是去不成了,我干脆去了朱璟的書房等他下朝回來。
我坐在書房外的廊下,背靠著蔥郁的樹木,沒一會兒就聽到兩個姑娘走來,一邊掃地一邊輕聲嘀咕。
「……你說的是真的?」
「全京都都傳開了,那還能有假?」
「……那咱們馬上就有新主子了?」
「希望是個好相處的……像王姑娘那樣也行。」
聲音突然戛然而止,我疑惑地回頭,聽到她們慌張的動靜:「奴婢見過王爺。」
是朱璟回來了。
朱璟轉過回廊,瞧見我愣了一下,他身后那倆掃地的姑娘臉都白了,匆匆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怎麼來這兒了。」他走到我身邊,干脆一撩袍也坐了下來,
我心里還惦記著放才婢女說的話,一時竟把信的事拋下了:「您……要娶王妃了?」
「不是我娶,是府里需要王妃。」他神色平靜,說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是陛下今早賜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