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說:「我陪你結束這個亂世……直到最后一刻,我的血也會為你而流。」
也許,城樓的最后一面,我們該好好道個別。說一些從沒說過的話,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
即使我并不知道說什麼。
我想,我再沒女兒家的星點柔軟了,它死了,就死在剛剛。
五天后,我被校衛從房里硬拖出來。
七月流火,謝槐安的尸體已近乎潰爛。我親手為他做了木筏,將他的尸體燒成一把灰煙,悉數倒在一個錦囊里,貼身放著。
我不知道他對我來說是什麼,但我想永遠記住他,就是這樣。
8
玉樹歌殘聲已陳,金陵宮殿綠意消。
四個月后,冬至。
我終于打到金陵城,靠我少年郎的半截身子骨和全腔熱血,為我流動的血。槐安,我就要帶你回家了,你開心嗎?
血液在沸騰,城門已開,一個國家,亡得這樣平靜,平靜到偌大個后宮里,也并無雞犬之鬧。
楚帝殺光了他的嬪妃,自己靠在龍椅上等我。
他不解:「朕三歲習文,九歲讀史,射御法術無一不精,先皇在前,也夸耀『此子肖我』,怎麼會輸給你?」
我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聽說昨兒在朝堂上,你又殺了一個勸諫的大臣。」
「是。」
「你完全不覺得痛苦嗎?你就這樣輕飄飄地殺了一個人的命,我看過他的卷宗,寒窗數十載從鄉溝爬到金陵,耿介傲直,清廉耿忠。拋開一切不談,他還是某人的兒子,某人的丈夫,某人的父親,你殺了他,毀了一個家,半分感覺都沒有嗎?」
他有些不耐:「這有什麼關系?」
我厲聲道:「回答我的問題!」
「能有什麼感覺?朕是天子,天子宰萬民之命……」
「天子也得保萬民之安。」
我打斷他:「這就是你失敗的原因。你永遠都不會贏。」
「這跟年齡、性別、血脈、手腕都沒有關系。你不在乎你身邊人的命,你漠視子民的水深火熱,有十分你連半分都不會為他們想。沒有人會甘心跟著你的。可我會,我會想他們。」
他哈哈大笑。
我賜給他最后的尊嚴,可以選擇自己死法的尊嚴。
他是被一杯毒酒鴆殺的,死之前,飲恨看我:「可你是個女人,一個女人!」
我道:「可你輸給了一個女人。」
自有人清點官署,核查賦稅,打掃宮室,拋開這一切,我離了鸞殿,去向謝府,在那里,為謝槐安立了一個衣冠冢。
其上的墓辭是我親手刻的:「生也浮云然,死也委蛻然……千年萬歲,楊柳頌聲。」
千年萬歲,楊柳頌聲。
欽天監說下月十五是個好日子,我于此日登基。
那之前,我騎高頭大馬繞城三圈,有百姓跪在道路兩旁,簞食壺漿。
忽然人群中有一瘋漢,拿書擲我,被親兵衛押下依高笑不止:「牝雞司晨,賊寇為王,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倒要看看,史書如何寫你,如何記你!」
我俯身撿起地上的書,是本女德。開篇翻頁:女有四德,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將書撕碎,我冷笑一聲:「君不見,楚帝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既然此,孤蕩浩然氣,承天命運,迎黎明曙,開盛世景,有何不可?」
「至于史書如何寫孤,必將千古一帝。來人,將他押下去,好吃好喝養著,我要讓他那雙渾濁的眼,親自看著,孤治下的盛世之象。」
立有山呼萬歲,女帝千秋。
是月,我三封五誥,登基大政,改楚為康,年號建元。
在金鑾殿上下詔十三條,開農桑,減賦稅,輕徭役,修水利等諸多利民之策,兩年后,倉庫從馬不能鈞駟,已到了堆倉陳谷之步。
我又開始興科舉,建儒學,開女科。
在這忙的團團轉時,某日,左相突然賊咪咪地給我拉來一個少年:「陛下,后宮,后宮啊!子嗣關系王朝之氣,您不成家怎麼行?」
批奏折的手一抖,我說:「不需要,無事快走。」
目光望向伏在殿堂的上少年時,卻滯了一下。
他,他長得太像謝槐安了。尤其眉眼,是干凈的謝槐安,被嬌養的謝槐安,沒經歷過抄家滅族禍亂的謝槐安。
左相走了,少年跪在地上,自陳身份:「奴名離憂,青倌纏頭,大人一千兩銀子為奴贖身,讓奴好好地伺候您。」
9
我將離憂留下,好好安置。
朝堂上風起云涌,興盛了給我塞男寵的浪潮,無一例外,我都拒絕。于是后宮只有離憂,無名無份的離憂。
我批閱奏折時,他研墨;我上馬狝獵時,他批氅;我為世家大族頭疼時,他按摩;深夜我回宮就寢時,他提燈。
就這樣,倒也是一段脈脈溫情歲月。
這年春,楚室余孽推出來個放牛娃,言其是高祖七世孫,尊為留王,舉兵反康,這一抹窮煙潦倒的破落戶竟也能打到金陵,沒內應說出來豬都不信。
偏就巧了,紫禁城東門的巡防圖也外泄出去。
而此時,我那群一手提拔出來的心腹,無不外放在蠻荒瘴氣地,養民修渠,敦化育人。
為防范柔然匈奴,康朝的軍事內輕外重,是以楚留王打進金陵城時,我手下只有三千郎羽兵。
鬢生華發,我站在墻頭,彎弓試箭,笑道:「你信不信,一箭,孤就能射穿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