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只是尸骨無人收,等老了天天守在村頭的爹娘。
看著瑞雪干凈的眼眸,我驀地無話可說了。
我把自己手中的燈盞不由分說塞在他手里,提起炭籃就往回跑。
我想為你亮一盞歸家的燈,可我如今只能無名無分。
他大概是急促地呼喚了我的名字,但瞬間就消散在了夜雪中。
6
我猜想,少夫人將我塞給少將軍,是為了試探他。
府里人多嘴雜,我聽到過一些傳言,說兩人成婚至今,還未圓房。
如花美眷,他卻總對她防著一層,心高氣傲的女子,自然會心生疑慮。
可惜少夫人不明白,她已是他的心上人,都看不破他在防什麼,那我就更不能了。
所謂自幼相熟的情分,我只得苦笑著搖搖頭。
那算什麼情分。自古殺伐果決的驍將,聽說過哪個礙于兒女情長,甚至為丫鬟婢子敞開心扉的?
所以我自然試探不出來。
我統共就在少將軍屋里留了兩晚。
第一晚,我刻意回避,照看炭火,一夜未眠;
第二晚,他坐懷不亂,命我抄了一夜的經書,給我備了半人高的紙張,生怕我半夜停筆去找他。
我老老實實向少夫人匯報,還對她說:「少夫人既覺得奴婢與少將軍自幼相熟,那少夫人該聽奴婢一言。以少將軍心比天高的心性,他斷然不會為著旁的女子冷落自己的妻子,許是軍務繁忙,偶爾疏忽家事也是有的。」
我無奈地看少夫人明明嘴角揚上了天,卻還要口是心非:「許是他更喜歡活潑些的?和你常來常往的那個小丫頭,看著就很機靈,是叫『怡雨』嗎?」
我知老夫人給怡雨已尋好了親事,怡雨自己也歡喜,老夫人便預備明年親自給怡雨操辦,所以我忙阻攔了下來。
「少將軍若有心,何必等到今日由少夫人來安排。先不說我與怡雨,像冬桂那幾個年紀大些、更出挑的,也沒見少將軍何時多瞧過一眼。」
我知這話少夫人愛聽,索性欠下身子,一邊給少夫人斟茶一邊接著說道:
「平日里我們都畏懼少將軍,只覺得他如同個活閻羅似的,生怕說錯一句討了罰,誰還敢妄圖高攀呢。
「如今少夫人進府了,少將軍才有了幾分人情味,可見我們這些丫鬟伺候了十幾年,是遠不如少夫人進府這十幾個月的。」
少夫人被我說得心花怒放,拉住我的手,讓我坐到她身旁。
她湊近我說道:「難怪祖母最疼你,你果然是最貼心的一個。」
她問我,既然不是另有心儀之人,那少將軍為何還避著她。
我其實也很好奇,所以只能搖搖頭,言說自己也揣測不來少將軍的心思。
少夫人長嘆一聲,只好轉而言他。
她說既然已將我要到了西院里來,自然也不能讓我坐冷板凳。
所以她讓我陪她學著管家。
她的精神頭十足,我猜想老夫人當年做這將軍府的當家主母時,該當也是這般神采奕奕的模樣。
「祖母既要我分擔,我自當好好學。」
她臨了還補了一句:「讓將軍只管安心在外帶兵打仗,府里的事,我與祖母一起擔著。」
我霎時便注意到老夫人的一瞬失神了。
那都是她曾經說過的話。
那天老夫人特地留了我,讓我幫她做一條新汗巾。
初春仍舊嚴寒,她其實用不到的。
但我情愿聽她的話去做,我欠她的又何止是當年的一條汗巾子。
「年豐,你與我說實話,」老夫人屏退了眾人,只和我說話,「聽聞他夫婦二人不和,可是真的?」
我想了想,回老夫人:「他二人平日里看著很好。我只聽聞是少將軍不肯圓房,若思及少夫人對我說的一些話,此事應當是真的。」
老夫人的神情先是怔愣,后是迷惘。
最后是掩蓋不住的哀傷。
雪落下,天光灰暗,更顯得她眉梢眼角都是憂愁。
我不懂,只能上前屈膝俯身,輕撫她的后背。
「年豐嘴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讓老夫人舒心。」我不敢皺眉,盡量說得溫和。
我沒想到,老夫人只怔怔看了我一眼,就落下了眼淚。
這是我進府的第九個年頭,這個在我眼中如同神佛的老人,頭一回如薄冰脆弱。
她無聲地落了許久的淚,才啞著嗓子喚了聲我的名字:
「年豐啊……」
只此一聲,我便沒忍住也跟著掉了眼淚。
而更讓我意料之外的,是老夫人接下來的話。
「他見了他娘的心死,見了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寧愿他這一脈死在沙場上,也不愿我們這些可憐人一代又一代地重蹈覆轍……
「這孩子、這孩子究竟何時想的這些?」
老夫人虛弱地倚在我的臂彎里流淚,我的心跟著抽痛。
那是斷子絕孫的決定。
他不僅要做百姓的護國將領,還要保全他這一小家的親眷。
若殺業終有惡報,便停在他這里。這是痛徹心扉的覺悟。
7
我們終究迎來了少將軍要出征的圣旨。
大軍臨行前,老夫人把少將軍拉到身前,只攥著他的手,一個字也說不出。
一向雷厲風行的少將軍也紅了眼眶,副將催促再三,他也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