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皇上，該翻牌子了。】

敬事房大總管戰戰兢兢舉著各宮貴人的綠頭牌走進來時，我壓低聲線，提醒了蕭自幽一句。

蕭自幽正在批閱奏折，聞言抬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就在我以為那冷汗直流的掌事公公今夜又要無功而返時，他卻忽然放下了奏折，目光在十幾個綠頭牌上逡巡了一圈。

【姜舟，你來皇宮也大半個月了，想念你妹妹嗎？】

不等我答話，他便伸手翻了璟妃娘娘的牌子：【許久不去后宮，朕倒是有些想她了，走吧，去越華宮。】

【是。】

那敬事房公公辦成了事，喜笑顏開地走了。

我剛打算差小福子去備好轎輦，蕭自幽又道：【難得今夜月色這般好，便不備轎輦了，隨朕走去吧。】

【是。】

我手握浮塵跟在他身后，十幾個宮女低著頭走在最后，前面還有兩個提著燈的小太監。

其實今夜月色當真是極好的，即便是不掌燈，也能將這萬里宮墻、十里長廊看得一清二楚。

這還是及笄后我第一次踏足后宮，卻像是已經來過了千百回一樣。

那鎖住各宮妃嬪一輩子的皇宮，其實早就鎖住了我，在無數個喜歡上蕭自幽后的長夜。

02

我出生那天是冬至，這本該是個好兆頭。

【冬至陽生春又來】，連古人都說，冬至日后，日頭會越來越長，冬天過去，春天便也不遠了。

我父親姜域生前乃是當朝太尉，當年天下不太平時，隨先帝一起御駕親征過，還和先帝拜過把子。

據說我名字里的【舟】字，就是當年先帝欽賜的。

百日宴那天，先帝許諾待我及笄后，就將我許配給太子，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太尉府的小女兒以后會是南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

而如今，先帝駕崩不過五年，我父兄去世也才一年不到，這樣短的光景，大臣、百姓們，怎麼就都忘了呢。

蕭自幽也忘了。

他說過要娶我的，他不記得了。

·

我回過神來時，腳尖堪堪停在緊閉的大門外，【越華宮】三個大字便撞進我的視線里。

傳聞當年天下未定時，皇城經歷過一場浩劫，皇上還是太子時曾流落民間，逃亡路上為一女子所救。

登基第二天，他就力排眾議，在太和殿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宣稱，皇后之位非此女子莫屬。

一日找不到這位女子，南夷便一日無后。

大臣們面面相覷，卻誰也不敢有異議，畢竟連大殿上垂簾聽政的皇太后都沒有說什麼，大臣們又有什麼非議的道理？

于是他上任已近五年，皇后之位卻始終空著。

這件事成了皇城百姓茶余飯后的一樁美談，百姓們都說當今陛下雖然資質平庸了些，卻是個難得的深情之人。

好不容易有了一處優點，文官們自然是要歌頌一番的，戲折子都出了不下百本。

可他們不知道，這【難得的深情之人】，在皇宮里修葺了一座越華宮，越是我妹妹姜越的那個越。

·

【姜舟，你先行回去值夜吧。】

我眼眶有些微微發紅，所幸在夜色籠罩下看不出，躬身行了一禮，正準備告退，越華宮的大門卻從里面被打開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姜越。

此時寒食節剛過，正是淫雨霏霏的季節，她卻只著緋色單衣，年輕俏麗的容顏在月光的映襯下比桃花還要嬌艷上幾分。

蕭自幽就是因為這張臉，不要我的嗎？

她一出門便笑著鉆進蕭自幽懷里，嬌嗔道：【皇上來啦？大半月不見，莫不是都忘了臣妾了？】

【怎麼會？愛妃又鬧小孩子脾氣，朕這不是來看你了嗎，許久未見，好好讓朕瞧瞧你。】

蕭自幽也用外袍裹緊了姜越，擁著她往里屋走去。

【咦？】她卻在這時看見了不遠處正要離去的我：【“哥哥”也來了？進來坐坐麼？】

我不知道姜越花了多少銀錢、走了多少關系才讓我當上了這個掌事太監。也不知道她窩在蕭自幽懷里撒了多少次嬌才換來了這道圣旨。

我只知道此刻我一秒鐘也不愿再看到他們郎情妾意的模樣了。

【奴才還要回太和殿值夜，就不在此處打擾陛下和娘娘了。】

我躬身朝二人行了一禮，忙不迭地跑了。

百姓們不知道宮墻內有一座越華宮，也不知道蕭自幽口中南夷唯一的皇后就是我。

我等了他整整十年，等來了他登基，等來了他娶走姜越，卻沒等來他娶我。

全城百姓都知道他找了我近十年。

只有我不知道。

他是個騙子。

03

父親生前官拜太尉，本不必親自領兵打仗的。

我六歲那年，南夷和西齊打得不可開交，南夷地處平原，百姓安居樂業，皇城內大都是富庶人家，打仗方面卻有些先天不足，我們沒有西齊那樣的高山溝壑，是典型的易攻難守地形。

西齊實力雖不如南夷，卻霸占著蜀中、云川兩處要塞，南夷久攻不下，軍中將士便有了懈怠之意。

先帝為了正士氣，除夕宮宴過后沒多久便決定再次御駕親征，我父親身為南夷太尉，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