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顯一愣,夾菜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才把一塊肉夾到我的碗里:「幫客戶買的,乙方就是這樣,客戶提什麼要求都要答應。」
宋致遠很聰明,知道局部的真相也是謊言的一部分,所以說的話三分真七分假。
盡管他用「客戶」去指代,但我知道那些東西是給誰的。
我「哦」了一聲,盯著碗里的牛肉沒說話。
宋致遠突然意識到什麼,反應過來后飛速夾走了我碗里的肉:「忘了你不吃這個。」
忘了我不吃牛肉,卻記得別人喜歡吃蛋糕嗎?
我的沉默讓難得的晚飯味同嚼蠟,宋致遠的臉色有些難看,沒吃幾口就回書房了。
我盯著他的背影,難過地說不出話。
身體里有什麼東西死了,又或者,早就死了。
我的母親早逝,父親再婚后有了個妹妹,和我并不親密,宋致遠是我在世界上最后一個親人了。
我舍不得他,真舍不得。
白天,宋致遠照樣去公司。
晚上回家,繼續和我扮演一對相敬如賓的老夫妻。
我卻常常趁他去洗澡時候翻看他的手機和公文包,哪怕我告訴自己這樣只會讓事情更糟,但還是忍不住去做。
他一向謹慎,我翻不到什麼,自然更加焦慮。
我開始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是不是我太多疑了?
這種情緒在撞見宋致遠和孫芊一起走出公司時達到了頂峰。
我心血來潮,到公司給宋致遠送下午茶,他倆正在送客戶出門。
孫芊穿著一塵不染的職業裝,妝容精致又干練,面對幾位互聯網大佬都能侃侃而談。
明明不是讓人很驚艷的長相,但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卻讓與社會脫節了五年的我自慚形穢。
我上一次這樣閃閃發光是什麼時候呢?
送走了客戶,兩個人又說了什麼,午休時間大廳沒什麼人,宋致遠忽然抬起手,幫孫怡把碎發別到了耳后。
女人低眉嬌笑,男人柔目注視。
盡管動作很克制,落在我眼里卻異常刺目。
我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桌角,鞋跟一崴,手中的咖啡灑了滿手。
他們自然也注意到了我,看到我時,我們三個都愣了一下。
我甚至看見了孫芊在短暫的錯愕后,揚起了一抹勝利者的微笑。
那笑里含著對宋致遠志在必得,以及對我的無情蔑視。
仿佛在說:「看吧唐笑,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
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宋致遠聞聲趕過來,「你怎麼來了?」眼神中透著一絲慌亂。
我面帶諷刺;「我不能來嗎?」
宋致遠一滯,表情略帶歉意:「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遭的視線像一團團棉花似的,堵住了我的怒火,卻讓人更加焦躁。
他發現了我手中的餐盒,面露微笑:「辛苦了,老婆。」
這聲「老婆」一出,孫芊的臉色變得很不好。
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報復的快感,于是變本加厲,挽住宋致遠的胳膊,微笑著和他一起上了樓。
5
「想什麼呢?」一聲輕笑打斷了我的思緒。
周末,宋致遠難得和我窩在沙發上看電視,雖然電話接了一個又一個,但總歸人沒走。
這樣反常的行為讓我想起了一個詞——
心虛。
或許是還抱有一絲幻想,我努力壓抑著情緒,盡量平和地問他:「你可不可以不和孫芊見面了?」
宋致遠眉頭一皺,看著頗為不耐煩:「她是我的秘書,負責安排我的行程,不見面你說現實嗎?」
他冷靜地分析著,像往常一樣滴水不漏,熄滅了我最后一點幻想。
央 6 正好在放《前任攻略》,鏡頭轉到女主角狂吃芒果那里,我突然眼眶發酸。
明明是相愛的,怎麼就走不到最后呢?
宋致遠發現我濕了眼眶,微微一愣,趕緊遞過來紙巾,好氣又好笑地幫我擦干淚:「笑笑小朋友,請問你幾歲了,看個電影還能哭成這樣?」
記憶里,他好像很喜歡叫我小朋友。
高考那年,宋媽媽在賣雪糕的路上發生了意外,因為遲遲湊不夠手術錢,宋致遠選擇輟學打工。
那時我已經兩個多月沒見過宋致遠了,但高考那天,我在通往考場的林蔭路上看見了宋致遠和幾百朵系在樹上的小紅花。
他揮揮手,讓我趕快進考場:「放松點,唐笑小朋友一定會一路生花。」
那時我不知道宋媽媽病危的消息,沒注意到他眼里盤桓的悲傷,也不知道那笑容背后隱藏著怎樣的辛酸。
拿到錄取通知書,我第一時間跑到了他家去,宋致遠卻擠出一個慘淡的笑。
「笑笑,我也沒有媽媽了。」
我愣住,任由他把我抱進懷里。
我緊緊抱住他,一字一頓,堅定無比。
「別難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笨拙又赤誠的誓言揉碎在晚霞里,宋致遠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最后變成嚎啕大哭。
在后來時光里,我們互相支撐,走過了漫長的歲月。
一年后,我們終于進入了同一所大學。
我換上了最好看的裙子,站在校門口等他,兜里揣著省吃儉用一個月的口糧錢,就等著請他吃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