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后我發狠的賺錢,什麼臟活累活都搶著干,節省著花每一分錢,即使是這樣,這兩年也才攢了六萬塊錢,每晚睡覺前我都在本子上算賬,還有多久我才能還清債回去見女兒。
我有個老鄉叫老鄭,是個五十多的光棍,他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在辦公樓里搞廁所和樓道的衛生,一個月三千五,算是我進城來錢最多的工作。
那一天,老鄭從女廁所里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我問他怎麼了,他漲紅著臉說自己胃病犯了下樓買藥,老鄭走后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跑出來,看到我站在門口就尖著嗓子抓住我,她罵我是流氓偷看她上廁所。我當時拿著拖把,周圍也沒有別的人,那女人死死抓著我不松手,很快那些白領都圍過來。我拼命解釋,但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收拾東西走人。」管人事的董經理冷著臉對我說。
「我真沒有偷看她,我剛剛在掃樓道。」我受不得冤枉氣,聲音有點大。
「走人。」董經理搖搖手,幾個保安架住我。
「憑什麼要我走人,你把錢給我,我都在這干了二十多天,你把錢給我……」我甩開那些保安,撲上去抓住董經理的袖子。他是個二十七八的年輕人,西裝革履少年得志,他不會懂這些錢對我的意義。
對窮人來說,錢就是命,甚至比命還金貴。
保安撲上來把我按在地上,有個保安甚至給我背上一腳,他們幾乎像拖一條死狗一般把我拖出大廈。
下午我還守在大廈門口,老鄭從里面出來,他拉著我到一個轉角,跟我說那個姓董的和女人在廁所亂搞,當時老鄭以為廁所沒人,進去后聽到了聲響,就急忙跑出來了。
那女人害怕事情敗露,就栽贓有人偷窺她上廁所,姓董的也因為這故意整我。
王八蛋!
我腦袋炸了鍋,那天晚上,我跟了姓董的一路,終于摸到了他家,他開門的時候我在背后給了他一拳,他家里還有個女人,被嚇得大叫一聲。
「把老子的工資還給我,那是老子的血汗錢……」我沖他吼。
「汪老哥,開除你是公司的決定,我也是個打工的,你別為難我,要是你想要回工資,明天我帶你去公司找老板談,怎麼樣?」姓董的見勢不妙,想要忽悠我。
「少來這套,你現在就把錢給我。」
那小子被我揍了幾拳,想要還手,他細皮嫩肉的哪是我對手,很快就被我打得滿臉是血。那個女人撲上來拉我胳膊,我打紅了眼,把她甩到一邊。沒想到她慘叫一聲,靠著墻坐在地上,血從她的裙子下往外涌。
我這才看清楚,那女人是個大肚子孕婦。
「操你大爺!」董慎瘋了一般把拳頭砸在我腦袋上,我就像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后背都是冷汗,我連滾帶爬的跑出去,在樓梯里摔了一跤,卻也不敢停留。
我的身后傳來董慎的嚎哭聲,這種聲音讓我害怕。
這是我害死的第二條人命。
我拿上錢連夜跑出城,找了個便宜的理發店把自己頭發剪光,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呆,搭著末班公共汽車,從小鎮到另一個小鎮,用了接近六天,才回到自己老家。我想把錢給女兒后就跑到偏遠的地方去,我不是怕死,這世上我女兒只剩我一個親人了,要是我被槍斃了她還怎麼活呢?
我想在女兒的學校門口等她,卻看到一輛警察停在那里,幾個警察在問我女兒一些問題,女兒好像瘦了很多,她默默地擦眼淚。
應該是出人命了,我的心涼的像塊冰。
過了兩天是女兒的生日,我準備在天黑時去女兒住的地方等她,卻看到了臉色蒼白的董慎守在樓下,他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只是短短幾天,這個人就像老了十歲。
他尾隨著女兒上樓,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知道了他的用意,他是來復仇的。
我急得跺腳,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也許還有警察守在家里吧?就在我心如火焚時,董慎又帶我女兒下了樓,我在后面偷偷跟著他,以防他起殺心。哪知道他居然是帶女兒去吃飯,點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女兒吃的狼吞虎咽,吃完飯后他又帶著女兒去玩木馬。女兒從懂事起就一直想玩那個,但是我一次都沒帶她去過,因為家里實在沒有閑錢。
女兒在木馬上興高采烈,董慎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過了片刻,他用手擦擦眼睛。
他在流淚。
我從沒那麼愧疚過,因為我的莽撞,害死了他的愛人和孩子,但他卻還是對我女兒報以善意。
我的心就像在地獄中審判,寒風讓我的呼吸急促,我忍不住咳嗽一聲。
董慎聽到了聲音,轉過身就往我這邊跑來,我連忙躲到樹后的草垛里,他繞著那個地方找了三圈,又回到我女兒身邊。玩完木馬后,女兒帶著他到老婆的墳前,我那懂事的女兒早就清楚一切,她居然對董慎說:「叔叔,你可以動手了。」
「我爸爸做錯了事,我為他還債。
」
「你殺了我,把我埋在媽媽身邊吧。」
董慎高高地揚起刀,在我忍不住要跑出去的時候,他卻慢慢松開女兒的衣領,他溫和地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
我終于明白自己多麼丑陋多麼不堪,人之所以為人,在于是否能壓住自己的仇恨,不是像畜生一般什麼都干。
也是在那一刻,我決定要自首。
回去的路上女兒不停咳嗽,董慎牽著她的手把她送上樓,我本打算等他走了去見女兒最后一面,然后就去派出所自首,哪知道半小時后董慎又抱著女兒跑下來,他把自己的夾克裹在女兒身上,背后的襯衫全是汗。他像瘋了一般逢人就問醫院在哪,抱著女兒跑了一路,最后把女兒送進鎮醫院。
我這時才知道,老鄭那個王八蛋是騙我的,這個善良的年輕人絕不是那樣的人。
后半夜,董慎從醫院出來,他無比消沉,踉踉蹌蹌地往前走,坐在石橋的欄桿上,他看著手機流淚,一只鞋掉到冰冷的湖水里,濺起水花。
我毀掉了他的人生,他不想活了。
我從來沒這麼恐慌過,我不能再害死一條命,我連忙大聲咳嗽,想引起他的注意,果然,他觸電般跳回到橋面上,瘋了一般拿著刀向我追來,我不做逗留,朝派出所的方向狂奔。
夜色里,我們在各自的救贖之路馳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