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息懨懨,神思恍惚。
她根本不知朝堂風云巨變。
也根本不知,自己已經熬不過幾日。
很快,她就咽了氣。
聽母親說,蘇明顏死的那天夜里,父親又痛心地哭了一場。
他頻頻反思自己對兒女的教導也算盡責,怎麼偏偏就養出了一個蘇明顏這樣不忠不孝的白眼狼?
可這世間諸事,本就難以言說。
有些惡,也并非善良就能化解。
就像容玉太子在天牢內自戕時,還不忘留下血書。
那封血書寫進了他在東宮步步驚心的艱難,卻只字不提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
他根本沒有對亡者的悔意。
其實上一世,太子也沒有贏。
那一年,秦宴救下了我,同時也暗中救下了我的親族家人。
我爹爹又聯合了秦宴一派的勢力。
因行事過于機密危險,爹爹和秦宴都瞞過了我。
最終,秦宴扳倒了太子。
只不過,他自己也倒下了而已。
時隔經年。
我又恍惚記起,容玉第一次微服出宮,見到街邊討飯的乞兒時,滿眼不可置信的模樣。
那個小小的太子,攏手握拳,眼眶紅紅地對我說:
「妙妙,待我日后為皇,必要讓這世間再無餓死殍,再無凍死骨!」
那時青梅豆蔻,少年溫柔。
他也曾待人以真,也曾光風霽月。
可不知從何時起。
少年就漸漸不在了。
他至死都沒有再回來。
34
中秋宮宴,并未因為獵場的刺殺和太子的落敗而耽誤。
我受邀入宮,秦宴也在殿上。
我與他,如今已經是帝后二人最寵的世族后輩。
宮宴的歌舞笙簫,粉飾著血腥過后的太平。
帝后并坐在高位之上。
皇上表情慈愛地問我二人:
「蘇妙,秦宴,除卻先前那些賞賜,你們可有什麼別的想要的?
「想要什麼,盡管開口。」
我與秦宴對視一眼。
秦宴的容色本就出眾,如今他著一身緋衣,更襯他那雙清冷的眉眼如畫似妖,勾人心魄。
他起身回話,意味深長:
「臣,想娶妻了。」
大殿之上有片刻的寂靜,很快,就笑聲一片。
秦宴卻在這一片笙簫中,暗暗朝我側過了眼。
帝后聽得忍俊不禁。
皇上又轉過話頭來問我:
「那妙妙呢?你想要什麼?」
我低眉一笑:
「臣女,想嫁人了。」
當夜,圣旨頒下。
中秋佳節,天子賜婚,秦蘇結姻,擇日嫁娶。
35
半年過后。
秦宴便另辟了府邸,娶我過門,紅妝鋪滿了整座京城。
洞房之夜,他帶我去看了那滿室活色生香的畫卷。
卷中姑娘栩栩如生,一顰一笑皆是我。
只是看著看著,我忽然發現了異樣——
其中有一幅,繪的是我穿嫁衣的模樣。
那畫中的嫁衣,并無今朝這般奢華。
而我在畫中的表情,也盡顯悲傷。
我認出來了。
那是我上一世為秦宴沖喜時所穿的嫁衣。
可他那時已經不在人世。
他根本就從未見過我為他穿嫁衣的模樣。
「秦宴,你這畫中場景,從何而來?」
我紅著眼眶,聲音顫抖地問他。
他的眸中溢出了近乎偏執的深情,語氣卻是小心翼翼:
「這幅,是前幾日畫的。
「那日,我忽然入了一場夢魘。
「夢中,我記不清前塵為何,只看到你終于嫁了我,可我不知怎麼的,卻早早死了,任你哭我喚我,我都不能給你回應。
「后來我又看到你穿著嫁衣入了我的棺,說怕我黃泉路冷,便放了一把火。
「可你卻在那場火中與我共枕而眠,沒有走出去。
「噩夢醒來,我心頭絞痛難忍。
「直到畫下這幅,才有所緩釋。」
我窩在他懷里,眼睛越發通紅。
秦宴卻捏著我的哭臉,放肆地笑:
「傻不傻,噩夢全都是反的。
「美夢,才是真的。」
我連連點頭稱是。
他便咬著我的耳唇,抱我入榻,唇齒間低喃我的名字:
「沒良心的小貍奴,你可真是讓我好等。」
言罷,他垂首落下了細密的吻。
秦宴。
你曾生不逢時。
我曾愛不逢人。
而今。
人間眾生,風流百媚。
江南春雨,長河落日。
我皆看過。
皆不如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