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嫌棄道:「你可不要那麼快變成糟老頭子啊。」
宋止閉著眼往我身上蹭:「我是糟老頭子你就是小老太婆,咱們誰也不要嫌棄誰。」
這個無賴。
我一邊按著他的太陽穴一邊心疼:
「最近公務怎地如此多?」
宋止笑笑:「人在其位。」
我想到最近市井里的一些流言,擔心道:「你如今也太過顯眼了。」
我從心里覺得害怕。
當今圣上已經到了執政的年齡,宋止遲遲不肯放權,朝野上下漸有非議。
可他若是放權。
他那樣的身份。
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尤其,他最近的手段愈發狠戾,拔了一家又一家,其中不乏世家大族。
雖說都是捉了實打實的錯處,可那世家盤根錯節,現下都盯著他呢。
我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朝堂上的事,他身在其中,總比我看得清楚。
我偶爾問他,他總拿話岔開,只讓我信他,我漸漸地就不問了。
有時候聽到外面說他讒佞專權,又看著他在我面前良善溫和的樣子,也會有些恍惚,到底哪一個才是他。
有一天他問我,「歡歡,你有恨過誰嗎?我幫你報仇。」
十八
我笑笑:「你已經幫我報過了。」
我娘親是簪花樓里出來的。我還小時,她容貌艷麗,在府中頗受寵愛。
即便如此,齊夫人也能在大事小事上為難她。
娘親說,這世道女子艱難,齊夫人也不容易。
她說我要是男子就好了,出去搏一番天地。
后來娘親真的生了弟弟。
娘親卻沒了,弟弟也沒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盆盆的血,忘不了娘親眼角漸漸干涸的淚。
她到最后一刻還在念:「歡歡,我的歡歡怎麼辦……」
娘親比誰都清楚,我爹靠不住。
當年若有選擇,她是萬萬不愿意嫁給我爹的。
可是她懷了我,她舍不得打掉我。
她說有了我,日子就有了希望。
可我卻恨我自己,禁錮住了她的一生。
我也恨我自己,信了齊彩云,給府醫端了一盤糕點。
我果然是傻的。
我從前以為,不論怎麼樣,我們都是一家人。
現在,我對宋止說:「你要是騰得出手,把我爹發配遠一點吧。」
我補充道:「最好再罰沒點東西。」
這些年,他的日子太舒坦了。
十九
自從宋止把我爹貶到黔南之地后,外面開始有人傳我失寵了。
我的便宜媳婦齊彩云卻突然時不時來我跟前盡孝。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她甚至還向我討教怎麼伺候好夫君。
說小茍子總是嫌棄她沒有情趣,榆木一個。
她低頭笑道:「這方面姐姐是翹楚。」
我用茶蓋輕輕撥開茶葉,「彩云,你失言了。」
齊彩云上前,語調落寞:「如今爹娘不在京,你我姐妹二人,自該相互扶持。」
她掏出一方繡帕:「若是往日有對不住姐姐的地方,今日妹妹在此給姐姐賠個不是,還望姐姐寬宥則個。」
她豆大的眼淚將將要落下來時,宋止回來了。
于是她噙著泫然欲泣的面龐,盈盈起身行禮。
可惜,宋止與我一樣討厭哭哭啼啼。
他從無盡黑暗里走出來的人,哪能看不穿這種把戲。
他蹙了蹙眉頭,道:「惹人心煩的東西,娘子以后不見也罷。」
齊彩云啪的眼淚滴了下來。
慘啊,真慘。
我還在心里替我毒舌的夫君叫好。
大概過于得瑟,遭了報應,突然腦袋瓜子一陣暈眩,晃了晃身子。
宋止臉色緊張,連聲喚府醫。
我不在乎地擺擺手,這麼點小事,算不得什麼。
旁邊齊彩云一邊抽泣一邊道:「姐姐保重身子為要。」
我拍拍她的手:「難為你一片孝心。」
唱戲的本事深得齊夫人真傳。
府醫匆匆趕來,兩只手輪著號脈。
遲遲沒有說話,臉色越來越沉重。
弄得我也有幾分沒底,不是吧,別真有什麼問題。
宋止小心翼翼地邊看著我邊看府醫的臉色。
良久,府醫顫巍巍地俯下身子:「夫人這是,喜脈。」
滿堂寂靜中,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二十
「姐姐難道還與傅大人有牽扯?」齊彩云驚呼。
剛說完,她立馬捂住自己的嘴,看上去很后悔的樣子。
我沒搭理她,我望進宋止驚濤駭浪的眼眸中,低聲道:「夫君,信我。」
宋止繃緊了臉龐,厲聲:「去再給我請大夫來,宮里的民間的,都給我請來。」
他沒再看我,兀自坐在一旁。
我沒想到,所有的大夫都說我有喜了。
簡直荒唐。
眼看著宋止的臉色愈發暗沉,我去抓他的手,卻被他避開。
他啞聲問:「是傅辛的?」
我搖搖頭。
他不怒反笑:「居然還有奸夫,齊歡歡,你真是好本事啊。」
我說:「宋止,你冷靜一下。」
他掐住我的喉嚨:「是誰?」
我一遍遍地解釋,「我只有你,只有你,一定是他們診錯了。」
宋止踢了踢還跪著的大夫:「你診錯了嗎?」
大夫們抖若篩糠,「確是喜脈無虞。」
究竟哪里出了差錯。
我細細回想,突然一扭頭,看見齊彩云帕子下沒掩蓋住的笑。
沒想到,我又栽在她手上了。
看著在暴躁邊緣的宋止,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你信我嗎?」
他看著我,曜石般的眼眸中漩進萬千掙扎,最后,搖了搖頭。
我泄了一口氣。
原來我又看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