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
「怎麼不高興?莫非是禮聘太少?」
當著面前鋪了滿箱的金珠,我不好發違心之言,他見我默然搖頭,湊近了柔聲道:「還是我相貌鄙陋?」
說著,他微低了頭看我,一縷鬈發垂在額上,像畫里走出來的仙人,又像西域深海中的鮫人,有一對清透如洗的眼眸。
這攝人心魄的艷色撲面而來,任我如何張口,也說不出一個丑字,只能訥訥:「不..........不是,是你太兇了。」
「.........」
「你殺人如砍瓜切菜,我不喜歡。」
花架漸漸停了,對方一揚手,又晃悠悠地蕩了起來。
「身在亂世,我為掙功名,不得已刀口舔血,可都是戰場上見真章,從未傷過老弱無辜。」
頓了頓,又道:「你若怕刀,我以后不再拿到你面前來,好不好?」
見他聲音宛然低沉,有些嘶啞,我輕咳一聲:「還有,你聲音也不好聽。」
「只是被人下了毒,燒傷了喉嚨,過陣子就好了。」
不得不說,對方這放下身段,溫柔入骨的樣子,實在令人迷惑,也令人心軟。
雞蛋里的骨頭都被挑完了,我無法可想,目光漸漸凝在了面前那箱金珠上。
「你先前說,家在陳郡?」
「是。」
「那我嫁去陳郡,你能讓我帶上阿耶嗎?」
「.........」
「我不要你金珠,也不要你綢緞,只要你將我帶去陳郡,允我照料阿耶。」
我低著頭,細聲哽咽:「我便作你的妻。」
(二十五)
初夏夜長,蛩鳴輕細,散落草尖的螢火蟲漸漸絕了蹤影,等了許久,方聽到那低低啞音響起:「你可知此事艱難?」
我移開臉,不敢看他眼睛。
「如今胡羯步步進犯,境內流寇眾多,陳郡雖距滁州不遠,短途已成天塹,我將你帶走已是不易,更莫說你阿耶了。
」
說著,他緩緩搖頭:「此事,你是要我用命去博。」
我輕輕點頭:「既如此,你拿上金珠綢緞,就自行離去吧。」
對方松了手,花架隨即寂寞地停了下來。
「你不與我同行?」
我無動于衷:「為人子女,怎可拋下父母不管?」
對方垂目沉吟,踟躕良久:「你救我一命,可留下金珠。」
「不,你曾救過我,這也算恩怨相抵了。」
說罷,我跳下花架,從懷中拿出薄薄一張紅紙遞過去:「這婚契,名字本就是亂寫一通,也未交予官府報備,到底怎麼處置,丟了或是撕毀,都隨你。」
這之后,我行了個女禮,默然離去。
我走以后,兩人從不遠處的樹蔭中走近,神色忐忑:「郎主,事不諧矣?」
那人手執紅紙,面容柔和:「此事對別人不易,對我又有何難處?」
「只是不知,有朝一日,她會不會像對她阿耶那般,對我不離不棄........」
身畔,兩人揣測著他神情,肅容以待,
不過須臾,這向來殘暴的主人已恢復了冷淡神情:「也罷,你二人自去陳郡傳我口令,調一支親兵來。」
「郎主?若調親兵,您身邊........」
「有何疑問?」
「沒、沒有。」
殺墨殺硯不敢駁嘴,自領命去了。
這之后,對著紙上那密密麻麻的紅字,他眉頭挑起,唇角的笑容漸漸加深。
艷極,也詭極。
「江愁予,他日你若敢負我.........」
(二十六)
這之后數日,我見一群人開始打點行裝,便也深居簡出,不再走去對方面前。
這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笛聲透窗而入,左右睡不著,我索性開了窗,再聽那樂聲便清晰了許多,就在廂房外。
穿過影壁,幾處礙眼的倒掛藤蘿橫于眼前,信手將它撥開,便見眼前淺淺荷塘畔,立一襲翩然輕薄的白袍,撒著星點的木蘭暗紋,如水流一瀉至地,顯得人分外單薄清瘦。
粗粗一看,甚至有些病怏怏的。
我正要離開,見那形容凄美,不知為何就頓住了腳步。
「你傷了腿,要多休息才好得快。」
對方將置于唇邊的手放下,不是什麼笛,只是薄薄一片樹葉:「腿上又酸又癢,我睡不著。」
「哦。」
我應了一聲便要走,卻聽身后人揚聲道:「你的條件,我答應了!」
他話音未落,我轉了身:「來,看看你傷處。」
「你這狠心的.........」
不等我聽清,對方輕咳了咳,順勢坐到了旁邊一塊大石上:「看吧。」
我順勢揭開他褲腿,借著月光潦草看了看。
「長新肉了,難免會癢。」
事實上,看腿只是次要。
以此為借口,我們又一次坐在了一起,對方轉臉睇我,一張面孔俊麗殊絕,直叫星光也失色了。
「除了將你阿耶帶去陳郡,你還想要旁的什麼?」
「旁的都不用。」
頓了片刻,一張輕飄飄的紅紙被遞到了我面前。
我外祖去的早,因此我識字不多,如今上面的「丁」字已被修改,改成了兩個陌生的字。
「我名慕容垂,你需記得。」
我嚅嚅細聲:「慕容.........垂。」
慕容垂此人,嚴峻時不茍言笑,頗為可怕,可待他放柔了眉眼,又是另一種風情,另一種動人,他輕聲喟嘆:「待將你送去陳郡,我將獨自往洛京,此去不知多少兇險.........」
「若我死了,你清明別上錯墳。」
我聽他這麼說,連忙抓住他衣角,心神惶惶:「不,你別死,別叫我做寡婦!」
他聞言失笑:「可戰場之上,刀光無眼,誰又說得準?」
「生逢亂世,誰不是朝不保夕?可你若連生死都撇開我,那還叫什麼夫妻?」
見我揚聲反問,聲音甚至有些尖利,慕容垂深深望了我許久,方輕輕動唇:「那麼,你要如何參與我的生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