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話語那樣輕,好似一泓漩渦,牽引著人逐流。
「哪怕從此以后,我為人皇,久居人間;你為妖王,永駐妖界。」
「我也依舊會在這人海中,等待你我重逢之日。」
她長長的睫毛輕顫著垂下,掩卻眼底晦暗不明的光。
而后低低呢喃,似是囈語,說不清、道不明:
「你我若今生無緣,又何妨來生再見。」
「只是我一腔心事想告……可惜了……」
她沉浸在情緒的渦流中,渾然不曾意識到,此刻的我仿佛遭受雷霆。
我好像一直尋找錯了……
命運好像捉弄了我。
我好像在那一刻突然了悟到了一句話——
肉身易逝,魂靈不滅。
或許,我一直都錯了。
我壓住狂瀾的心潮,努力用責任二字說服自己逃離這場陰差陽錯。
而后努力狠下心,舍下馮錦煙的眷戀,遁入了妖界。
22
我想。
馮錦煙或許沒有料到我還會再回來。
當我渾身是血,摔倒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驚訝了半晌。
隨后肉眼可見地慌亂,反應過來后,匆匆地跑下龍座,將我攙扶起來擁入懷中,顫抖著聲音要喊太醫。
我攔住了她。
說不用。
我沒事。
這些不是我的血。
不過,就算我有事,也不是人類能治得了的。
我告訴馮錦煙,長老被我殺掉了。他的力量太強,要是沒有馮錦煙蘊藏龍氣的血,這場惡戰究竟誰是贏家,猶未可知。
馮錦煙沒有等我把話說完,就將我死死地摟住了。
她顫聲地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在她的懷里,我見著鮮少有情緒波動的她,一滴將墜微墜的淚正虛虛地懸在她的睫毛上。
晶瑩剔透。
回來之后,我聽說藺輝的處決時日已經定了下來。
處于私心,我還是決定最后去見他一次。
他好像清醒了一點,見到我的時候,還知道拿牢房的石子砸我。
但他傷不到我。
前世今生都這樣。
除了那把用我的蚌殼制成的貝刀。
想當初,還是我親手遞到他手上的。
其實,我還是有很多話和疑問想要對他說的,但到了最后,只剩下相顧無言。
他或許是藺輝。
又或許……
只是一具空洞的皮囊罷了。
但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離開天牢,我想到了族群的未來。
族群中想要留在人間的妖精不在少數。
畢竟,妖界貧瘠的生活,怎比得上人間的多姿多彩?
為此我找到了馮錦煙,操起了數月前的舊業,領著小妖們成了皇商,貿易全國。
我很擅長這個,族群眾妖也因為貿易,有了自己的活計可干,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人間,用各種不違逆天道的方式養活自己。
源源不斷的寶珠運送出去,滾滾不盡的錢財收歸回來。
馮錦煙看著日漸豐盈的國庫,樂得合不攏嘴。
如此數年。
幾乎每一年,馮錦煙都會問我,還留不留在這兒。
留。
當然留。
我還要留在這里很久很久。
我每次都這麼回答。
我們一起搬了搖椅坐在廊下,一邊看著月亮,一邊說著玩笑話:
「要不我給你賜個婚吧,免得你孤孤單單的……」
「不用了。」
我搖頭。
看著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樣的月亮,我終于對馮錦煙開了口:
「其實,我一直不曾告訴你,我早已有了喜歡的人。」
「是誰?」
馮錦煙坐直了起來,躊躇片刻,試探著又問:
「哪家公子這般好福氣,要我……給你們賜個婚嗎?」
我繼續搖頭。
「他死了。」
馮錦煙的情緒瞬時低落下來。
但少頃,又好似想到了什麼:
「他是誰?」
「是藺輝嗎?」
她很聰明。
于是我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是藺輝。
但也不是。
是數百年前舍身救我的那個他,而不是前世今生這個將我剖腹剜心的他。
「你知道嗎?他那時為了救一個從不相識的我,甚至連他最珍重的長劍都典當掉了,只為了從漁人手里買下我。」
「那是他父親留給他唯一的信物。可他從無怨言,那時他對我說,沒有什麼身外之物,比性命更重要。」
「人的性命一樣,妖的性命也一樣。都是天地養育的眾生,我們本無差別。」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了救我卻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愛惜。人間往妖界,千年萬險,他為了我的平安到達,始終一路護送……陛下,這才是我認識過的藺輝。」
「我曾答應他,等我在妖界恢復康健,我便嫁給他,那時他高興得與我在星空之下,許下永生永世的諾言,我們幸福地約定一生。」
「那后來呢?」
「后來……我遇了襲擊,他明知自己是凡人之軀,卻還是毅然決然地擋在我的面前,對我說,玉珠兒,快逃,你是一只聰明的妖,你知道怎麼保住自己的性命,答應我,你要、平安……」
「直到這一次,我才知那天的襲擊,是長老一手策劃,如今的藺輝來到我的面前,也是都是他的陰謀……」
馮錦煙抓住我的手,安慰道:
「但他變了,卻是事實。」
我凝望著她的眼, 認真地問道:
「他真的變了嗎?」
「我見到的藺輝究竟是真正的藺輝, 還是只是一具與五百年前極為相似的皮囊?」
馮錦煙也認真地望著我。
但是, 這一次, 她卻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