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較之前更加繁華,楊柳巷起早貪黑賣豆腐的阿婆也有了一家小鋪子,站在我身邊的褚九安也是在這兩年進士及第,金榜題名......
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蒸蒸日上,只有我是個例外。蒸蒸日上用在我身上,竟也成了諷喻詞。
我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對著褚九安:「多謝。」
話音方落,一輛華貴無比的馬車在隔壁的金銀齋停下。
馬車上下來一人,身軀修長,黑衣蟒袍,整個人透露出一種渾然天成的貴氣和不屑一顧的漠然。
那是太子謝綏。
我喜歡了三年的人。
心頭驟然一緊,我下意識揪緊了袖角,另一只手不自覺撫上頭上玉簪。
似是有所覺,謝綏忽然轉頭與我的視線相撞。
他又那麼,從下到上,那樣看了我一眼。
那冰冷的視線只是在我身上停留了那麼一瞬,我卻清清楚楚看出了他眼中的厭惡和冷漠。
是了,我拒絕了賜婚圣旨,害他顏面掃地,他本不應該對我有什麼好臉色。
可過去發生過的一幕幕如在昨日,秋風和煦,我卻險些被這風迷了眼睛。
我還記得,他出征前同我說,要我在家好好學學刺繡。
家中又不是沒有繡娘,也不是嫁人的年紀,何須學刺繡。
就因為此事,他生氣了,一甩袖子轉頭就走,他的脾氣總是很古怪。
眼看他出征在即,我便想著,去青云寺為他求一個平安符。希望他看在平安符的份上,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可是,青云寺一覺醒來,「我」拒絕了賜我為太子妃的圣旨,我還嫁了人……
我不愿再想,強迫自己從回憶里抽離,我已經不能回頭了。
褚九安家世好,人也好看,對我體貼溫柔。只要我順著現在的路走下去,我的生活還是可控的。
「我們回府吧。」我強使自己移開視線,可余光還是忍不住偷偷追尋謝綏的背影。
褚九安望著謝綏的背影,緊緊蹙著的眉頭平緩下來:「好。」
「褚夫人留步,」謝綏身邊的小公公忽然折返回來,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太子殿下有請。」
褚九安看了我一眼,緊緊抓著我的手,似是要與我同去。
小公公將我和褚九安引到了金銀齋二樓的雅間。
雅間榻上坐著一人,他端著一杯茶,也不喝,只是端著,說是喝茶,倒更像是在把玩杯子。
那是一張刀削劍刻般的面容,深邃的眉骨,狹長的眼睛,看起來冷傲又懾人。
此刻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正在我臉上逡巡,須臾,轉向褚九安:「出去。」
「殿下有何見教,直言既是。」褚九安伏跪在地開口:「微臣只是擔心傷您清譽。」
「清譽?」謝綏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一般,輕嗤一聲,直愣愣地盯著我問:「你說呢?褚夫人?」
謝綏再次開口,語氣強硬:「來人,將褚大人請出去。」
「不必了。」我扯了扯褚九安的袖子:「你去外面等我,我同太子殿下也算是舊相識......」
待屋室之中剩下二人,謝綏好整以暇望著我,語調輕慢:「舊相識?褚夫人倒真是風趣。」
「叫你來只一件事,把你袖子里的東西給我,我們再無瓜葛。」
我攥著袖子里的牡丹白玉簪,一顆心被拽著下沉。
「怎麼,不愿意?」謝綏微微瞇著眼,三兩步到了我的身前:「不知褚夫人在夫君面前戴著我的簪子是何種感覺?」
「還是說,你本就是這種朝三暮四的女人,一旦得手,便棄如敝屣。讓我想想,你今日戴著我的簪子,是不是說明,褚九安離被你厭棄也不遠了?」
他的語速很慢,字字句句皆是嘲弄。
那些話如針一般,細細密密扎在心上,直教我喘不過氣來。
我緊咬著唇:「殿下看錯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謝綏猝不及防攥住了我的手臂,粗暴地將那簪子奪走,質問鏗然:「我三番兩次讓你還給我,你總有借口。這是母后留給未來太子妃的遺物,你怎配將之據為己有,戴著此物招搖過市,更是不知廉恥。」
難堪與羞恥將我淹沒了,我跪在地上,眼淚撲撲簌簌地掉,可還是不知羞恥地辯駁著:「你送了我,這便是我的東西,你不能......」
「哦?是嗎?」
語畢,白玉簪在地上四分五裂。
心臟劇烈地震顫了一下,在這一刻,我隱隱約約覺得,明媚的少年時光跟著四分五裂的牡丹白玉簪一起結束了。
以前謝綏對我很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以前他再生氣也不過是冷著我幾天,如今這般,是我傷透了他的心了。
那年皇后娘娘去世,我同謝綏說,我會永遠陪著他,回府后鬢邊便多了這只簪子。
我不知他那時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將這枚白玉簪插在我的發間,我只記得,他哭了,滾燙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背上。
玉碎了,我也不該再想著他了。
3
謝綏走了,我蹲著地上默默撿拾著碎玉。
「宴曦,你因何而哭?殿下欺負你了嗎?」不知何時,面前投下一道陰影,褚九安俯視著我:「莫非這枚玉簪是殿下所贈?」
撿碎玉的手一抖,一抬頭,望見那雙無悲無喜的眼眸。
他一撩袍子蹲下來,沉默著將碎玉撿起來,也不看我:「你說過,你要過自由自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