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撇嘴:「看在我爸的份上?
「他是你的兒子,能有什麼不一樣,都是爛人。」
趙肅譚氣得不輕,枯瘦面容幾乎都扭曲變形:「趙觀槿!」
伴隨著劇烈的喘息聲,監控儀開始大聲報警,幾名醫生隨即一擁而入,將我趕出了病房。
走出老遠,還能聽到身后隱約的怒罵聲:「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是我趙家人了!
「讓她滾!」
嘈雜聲中,我不疾不徐撿起滾在地上的水果禮盒,往隔壁的豪華病房走去。
就和我預料的一樣,在最后的絕境里,不止趙肅譚一個人會梭哈。
趙與卉也會。
因為我做了,她也會跟著做。
病房里,趙與卉蒼白著臉,朝我驕傲地昂起下巴:「趙觀槿,你輸了。」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
「好吧,我輸了。」
「你……」她見我無動于衷,反而有些沉不住氣了,「爺爺徹底明白了,我才是最愛他的人。」
「哈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趙與卉,別搞笑了!你所謂的愛,加起來夠換一個名牌包嗎?
「騙我可以,別把你自己也給騙了!」
「……」趙與卉語塞。
在對方變幻的面色中,我微妙揚眉:「你到底知不知道,失去一個腎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趙與卉默然良久。
似乎想到了什麼,她干枯開裂的嘴巴,微微哆嗦了起來。
迎著對方蒼白的臉色,我娓娓講了下去:「知道我為什麼捐肝嗎?
「因為肝割了還會再長。
「腎,可以嗎?」
話音落下,許久之后,病房中都是瘆人的安靜。
趙與卉不知道,這還只是開始,往后余生,她和趙肅譚必將彼此仇視,互相折磨。
我放下禮物,和趙與卉做了最后的道別:「恭喜你得到了一個雞零狗碎的趙家。
「和雞零狗碎的自己。」
42
離開醫院后,我回到了山腳,每天過著風吹不出褶的平靜日子。
這一天,居然收到了某人拍的照片,是我獨自站在山林里的特寫,翻到背后,是一行清秀而雋永的手寫字——
【我這樣死板的山,竟也會為你嘩然】。
一個沉淪于浮華的人,竟也有如此的敏感細膩。
鐘晚意已經完全接管家中產業,雖然日程繁忙,卻總會在某個下午尋來,和我一同在荒蕪的山野里放空。
只是時間久了,也多少有些察覺。
「難道,你就這麼脫離趙家了?」
見我點頭,他默然良久:「你聰明又努力,只要你愿意,還是可以回去的。」
「不,我不愿意。」
我搖頭:「我不喜歡待在趙家,更喜歡待在這里。」
對方默默盯了我許久,我垂眸,給他續上了溫熱的茶水:「鐘晚意,我是喜歡你這個人的。」
喜歡那透過冷漠的、自我保護的外表,可以一眼看透的靈魂。
簡單,而有豐沛的愛。
平常,而有深刻的心。
想到這里,我抬手,將剛滿上的茶和著眼底的晦澀一口飲盡。
「但我沒辦法留在趙家,哪怕是為了你。」
「為什麼?」他不可置信地喃喃,「為什麼不能陪在我身邊?」
「那麼,為什麼不是你陪在我身邊?」
我慢慢道,「我已經承包了這座山一百年的經營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難道還養不起你?」
對方面色瞬間蒼白,緊握茶杯的手指,已然青筋畢露。
我們原來是同一類人,即便被命運無情碾壓,卻從未老老實實低頭認命。
我們也都明白,彼此為了走到今天,都付出了多少努力。
鐘晚意咬了咬牙,光彩在那雙眼中迅速變得黯淡陰沉。
見他幾乎將嘴唇都咬出了血,我起身,輕輕按揉對方緊繃的太陽穴:「愛不是占有,而是想要觸碰卻收回的手。
「所以你會理解我的,對吧。」
然而,鐘晚意卻推開了我,一字一句道。
「趙觀槿,直說你要分手,有那麼難嗎?」
43
那一天,鐘晚意冷著臉離開了。
他是自尊很強的人,從此再沒有聯系我。
半年后,我在經營農家樂之余,從本地媒體上看到了不少八卦。
一則是關于趙家,趙肅譚因為病情惡化去世,名下的集團股價隨即雪崩, 而趙與卉自從捐腎之后, 身體同樣每況愈下。
有記者拍到她在醫院哭著說后悔的樣子, 是那麼失態,那麼狼狽。
那麼……可憐。
一則關于鐘家, 據說鐘家最優秀的長子正在和某港資企業的千金接洽, 如果婚姻媾和順利, 在事業版圖上會更上一層樓。
之后沒幾天,鐘晚意忽然打電話給我。
「后悔了沒?」
沒等我回答, 他便低聲道,「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對于一個利己主義者來說, 拒絕向上的機會轉而下擇, 幾乎等于大腦宕機。
我不知他是出于什麼心情這麼做,只是感到抱歉。
「對不起。」
許久,話筒里只有彼此冗長的呼吸, 直到對方打破了沉默:「那以后, 我們還會見面嗎?」
我輕聲:「……不了吧。」
「好,不見也好。」
他自嘲道, 「不然總擔心你要走。」
漫長的沉滯中, 我想再說點什麼,卻又感覺無話可說。
只能用禮貌疏離的口吻向他道別:「那就……再見?」
「……」
「再見。」
44
宋汝櫻女士曾經告訴我:當無法真正愛自己的時候, 也無法給他人以真正的愛。
真正愛自己,會理解他人的愛, 更會理解他人的不愛。
不愛, 并不來源于不完美。
而是每個人基于自身利益與情境的選擇。
所以當我聽說他和那位千金依舊崩了,事業版圖卻越來越大的時候, 真心許愿對方能走得更遠。
到了年底,農家樂的生意更紅火了, 當刷到直播商場剪彩的時候, 我正在農家樂里給游客烤串。
手下一堆食材被烤得焦黑, 煙熏火燎的, 照得我睜不開眼。
手機屏幕里,漂亮的女主持正巧笑嫣然。
「現在, 讓我們請鐘先生截屏抽獎。」
再看某人西裝革履,正微笑著對著屏幕,風度禮儀都讓人挑不出錯來。
忽然想起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他也是這樣默默看著我炸串, 當下頑皮心起, 隨手敲出一句話:
【別那麼累了,我賣炸串養你啊。】
萬萬想不到,剛發出去就被截了屏,還是第一行。
看著那行字,鐘晚意的笑容消失了。
旁邊的主持人還在催促:「鐘先生, 鐘先生?」
對方呆立片刻,卻忽然摘了身上的禮帶:「我有事先走了。」
「什麼?」
見他當場跑路,所有人都蒙了。
趁游客不注意,我把焦黑的炸串扔了, 轉而燒起了一壺熱茶。
所以,那個人到底會來嗎?
那都不重要了。
畢竟山中無大事。
唯有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完-
澤殷ze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