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有什麼合適的人家?」
「童太傅家的千金,人生得靈秀,性情也溫柔,和霆兒頂般配的。」
當時天將暮,式薇在一旁安靜地添燈油,一時錯神,直到一滴炙熱滾燙的燭油灼在她細嫩的手背上,她才如夢初醒。
不知道老王妃和大夫人又說了多少茬話,卻又聽見她們說:
「有些姑娘大了,不如就放出去,送些銀兩,成全她們去尋個好人家。」
式薇所有的膽魄積攢在這一時,騰地一下子跪在夫人面前,求一個出路。
老王妃和大夫人各有各的考慮。
老王妃憐惜她成全她。
大夫人以為,景霆快成親了,把身邊的姑娘都掃干凈了,也好。
于是式薇出了府,回到家中,父母早就不在,只有兄嫂。
她的嫂子生怕她在家常駐,又張羅著替她尋一門親事,好把她打發出去。
可式薇畢竟已經不是清白之身,再怎麼找,也只能沖那些二婚的人家去找。
東街綢緞莊的齊掌柜是個鰥夫,有個孩子,早就屬意式家這個貌美纖弱的姑娘。
沒多久,就有媒人上門來談攏。
式薇并不很愿意做別人的后娘,可是她在家多待一天,她的嫂子就摔碗砸盆打女孩子,指桑罵槐:「養了一群賠錢貨,砸在家里,倒了血霉。」
式薇哥哥是個軟弱的,被妻子壓制得半句話也不敢反駁,也勸著式薇:
「妹子,哥哥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家里多添一張嘴不礙事,只是日后你老了,哥哥照顧不了你,屆時你又如何自處……」
其實兄嫂說得并不公道,她在晉王府掙的錢,多半添補了這家。
只是她弱質女流一個,又不像她嫂子,一張嘴皮子市井里撒潑練出來的,她說不過嫂子。
式薇和齊掌柜相看那一天,在亭宴。
齊掌柜三十出頭,比她大了十幾歲,媒人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在旁煽動道:
「年紀大些,懂得疼人。」
式薇莫名地想,小王爺以后年紀大些了,也會疼人嗎?
她晃了晃神,想回正事來。
齊掌柜人長得中規中矩,性情也中規中矩,家境尚可。
沒有很好,沒有很差,就是過日子的人。
她的心底一片茫茫然,不知往后前程如何。
齊掌柜隔著簾子,依稀見著她嬌柔的模子,心早就酥軟了大半。
身子是頂妖嬈的,可那張臉,雪白潔凈,眉眼似水,是頂純潔清雅的。
這樣矛盾的相貌和身段,是難得的絕色,對這樣的美人兒,就連再平凡的男人都會憑空生出一種孤勇來,愿意為她傾盡千金,上刀山下火海,只盼她回眸一笑。
齊掌柜在簾子那一頭,已經生出無限柔情和憧憬。
式薇在簾子這一頭,只是垂著頭思索現實。
她是聰慧的人,聰慧的人并不好高騖遠,總是費盡心思從不堪的境遇里,選一條最恰當、稍微平整些的道來走。
她想,做后娘總比做姨娘好,好歹是個正房,不像姨娘,見不得人。
她什麼都想到,名分,性情,家庭,唯獨不想一件事,她喜不喜歡。
想了也沒用,她這樣的人,哪敢奢求這些。
式薇正低頭長長久久地想著,忽然珠簾一晃,眼簾底下出現了一雙布滿污泥的烏靴。
她的視線上移,就撞進虎狼一樣兇狠的目光,她的心一下子怦地胡亂顫起來。
景霆回來了,景霆撞破她在相親。
明明她理直氣壯,是夫人放她出府的,他又不是她的誰。
可她就是莫名地心虛,沒底氣。
他一身風塵仆仆,冰冷生硬的鐵甲還未褪去,一臉青色胡茬,跟地獄惡鬼般面目猙獰,眼里的紅血絲發著狠,發著兇,攫住她的眼眸,語氣又沉又兇:
「小丫頭,誰給你的膽,竟然跟別的男人……」
他氣得兩手按住她的雙臂,居高臨下,鐵甲透過單薄的羅衣,刮在她雪嫩的手臂上。他每兇一句,她就覺得身上冷一分,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眼圈紅了又紅。
她只管垂淚,天曉得,他都還沒怎麼教訓她。
他話都沒說完,她就哭得梨花帶雨,那張嫩白小臉可憐又可愛。
女人哭他就頭疼,尤其是這個可恨的小丫頭。
他及時把兇狠的表情剎住,忍了忍,很克制地問:「你哭什麼,我又沒對你做什麼……」
她在淚眼模糊里張眼來望他,指了指磨在她手臂上的生冷盔甲,蹙著兩道細長眉,軟綿綿道:「蹭得我疼……」
景霆訕訕地,啞著聲放開她。
就在這時,齊掌柜不明事理,從簾子后跑進來,手上抄著刀,要為即將到手的小娘子怒發沖冠。
景霆剛按捺下去的火,騰地一下,又躥了起來。
結果,齊掌柜賠了夫人又折兵,景霆是個將,可他是個匪將,半點不講禮儀,近似蠻荒地捍衛自己的主權,掌柜被痛毆了一頓。
如果不是式薇死命拽住,恐怕要弄出人命。
她被他架到肩上,最初還踢腿想掙脫,可她踢一下,他就抽她屁股一下,還嚴辭令色恐嚇她:「再踢,今晚跟你沒完。
」
上回他說這種話,她第二天走不動路。
她把腿安分守己地垂著,不敢再踢他,只敢嗚嗚咽咽地抽噎,半句話也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