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紅著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明鈺,似在希望對方能夠遵守承諾,護他周全。
可明鈺只是淡淡地撇過頭,長指覆上懷中流月的眼睛,溫聲低哄道:「這場面臟污得很,你別看。」
流月被明鈺帶走了,室內只剩下母后、我和皇帝,這一次,他的眼中浮現出驚恐來。
母后伸出手,我便恭順地從身后遞上一把銀刀。
嗜血的戾氣在她的眸中翻涌,母后執刀,一刀一刀地與皇帝清算。
「當初裝成真心,哄騙我身后的家族勢力,將我困于深宮之中折磨,你該死。」
語罷,銀刃的光芒閃過,皇帝的心口被剜下一片血肉。
他的喉中溢出慘呼,突然張嘴對著母后咿咿呀呀地求饒,口水順著嘴角掛下,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我叔父戰功赫赫,惹你忌憚,你便以將外派征戰之名,調他離京,路上派人伏擊他,又將罪責推給敵襲,事后為斬草除根,你滅殺我叔父全家,我的侄兒尚在娘肚,被你遣人生剖出來摔死,你該死。」
又是一刀,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流放我族親,故意在路上動手腳,嚴冬時節,命他們赤足裸身地前往北地,將他們凍死途中,你該死。
「還有我兒,那本是你親生的骨肉…」
……
一樁樁,一件件,羅列出的罪名每多一個,他的身上便多挨一刀。
到后來,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母后的雙手被鮮血染紅,輕擲了手中匕首,俯身在他的耳邊,落了最后一擊。
她說:「你以為自己絕嗣是我干的,但那卻是周賢芳給你下的毒,當初不過是找幾個多嘴的嬪妃在她的身邊提了兩句,她便迫不及待地為了鞏固太子的地位而給你下毒。
」
說著,她的目光移到皇帝的腰間,被鮮血浸透的錦衣下,一枚已經辨不出顏色的香囊墜在他的衣帶上,其上依稀可見一個「賢」字,周賢芳的「賢」。
母后笑著把玩著那枚錦囊,譏誚著開口:「也多虧你情癡,日日將她年少時做給你的錦囊佩在身上,這里面本來只有絕子的藥,霜華、流月、明鈺身上各配一味草藥,三人日日在你的身前轉,久而久之,便四味合一,成了劇毒。
「算計了他人一世,到頭來被枕邊人算計的感覺如何?放心,你等不到接周賢芳出來的那一天了,她這些年心里有鬼,日日瘋癲,去年已經在冷宮撞墻死了,如今留在那的,不過是個假貨。」
皇帝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鮮血淋漓的頸間青筋暴起,顫巍地抬起手伸向母親的喉間。
卻被母親反手折住手腕向下掰去,來不及慘號,他的面上又是一巴掌。
只是這一回,他偏過的頭再也沒能轉回來,皇帝就這樣咽了氣。
09
皇帝因為勞形而去,明鈺繼承大統。
他在登基那日,便迫不及待地宣布了立流月為后。
對此朝臣頗有微詞,認為他此舉不尊先皇旨意,非是忠孝者當為。
然而那天夜里,明鈺便單獨找上了我。
他看著我,眼神中倒無多少情誼,只是公事公辦地開口:「朕既答應先皇許你安定,你便居于月兒之下,做個貴妃也不算委屈。」
「陛下這是要坐享齊人之福?」我聞言,忍不住開口譏誚。
明鈺見狀,卻是有些惱了,只說他不過是為了兌現承諾,若我不知好歹便罷了。
我沒再將他的話當回事,他先前毀去保護先皇的承諾時那樣痛快,如今再來裝重諾實在是有些難看。
沒過幾日,我便請求帶兵戍邊,前往平定藩國之亂。
明鈺聞言,面色不悅,可最后還是架不住流月的央求,勉強允了。
只是不承想,在我出征那日,他竟孤身縱馬追出了十里。
見到我時,他竟紅了眼眶。
他問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當初救我的那人,是你?」
這樣一副深情的模樣,誰來見了都得贊上一句「癡情種子」。
可他當初,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
如今這副做派,不過是看了窗邊的溫柔海棠,又想品一品颯血的紅櫻。
見我不說話,明鈺語氣堅決, 上前來執我的手。
他說:「跟我回去,你與月兒是姐妹,日后我的后宮不會再有他人,定不讓你受委屈。」
我笑著避開了他,留下一句「少做夢, 多喝熱水」便絕塵而去。
次年, 邊事平定, 皇帝召我回京,我不允命。
又三年,帝王急癥病重,竟在三個月之內駕崩。
我領兵還朝, 此時朝中已然全是母后和流月的人了。
于是, 我在萬人擁簇中登基為帝。
皇妹問我, 為什麼要做這個皇帝。
我想了想, 告訴她:「先前兩個帝王都昏庸無能,在位數年, 戰亂不斷, 民不聊生, 我來做,會比他們做得更好。」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當皇帝。
我想,就應當有去一爭的自由和資格, 可時事不允, 時事只準女人天生要低男人一等, 女人不能把握權勢,更不能登上寶座。
他們恐懼這件事情,比起親生的女兒, 他們更愿意將權力給旁系的同性。
這讓我很不開心。
我跟皇妹講了這樣一件事情, 她便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成親四載, 她面上依舊留有少女的嬌憨。
可我們都知道彼此內里是什麼樣的人。
她說:「那你要當一個好皇帝,不然可以當皇帝的人還有我, 還有母后,能者為先, 我們都能將你取而代之。」
「那是自然。」我出聲應下。
我知道, 先帝無能,可因他是男子,哪怕他在位時只做守住江山這一件事,人們也會只看見他的功德。
而我朝歷來的女帝的功績盡數被埋沒,流傳下來的, 不是她們品德上的缺陷, 便是她們的風流韻事。
女子和男子的處境總是處處不同,只因學堂女子不可進,言官女子不可任。
話語權從不在女子的手中。
所以哪怕母后天生將才,也只能困于深宮之中。
世人提起她, 不過一句深宮怨后, 無人知她手段果決,志力堅韌。
可這一切,就從眼下不同了。
「我并非是個好人,但我會是個好的帝王。」這是我對母后的允諾。
伴隨著厚重的宮門閉上, 我明白,屬于我的挑戰,真正地開始了。
-完-
夢南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