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麼會!」我看著鄭霄,不敢置信。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鄭霄肯定還好好待在京都,他怎麼會在這里,穿著東秦內侍的衣服。
我跌跌撞撞地下床,「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公主!」鄭霄從背后抱住我,制止住我的癲狂,「公主,我是自愿來陪你的。」
我嚎啕大哭,漸漸崩潰,「以往只要知道你和阿娘在京都安好,我在西夏吃怎樣的苦都可以,可你怎能,你怎能……」
我甚至于對他破口大罵,「你簡直蠢出生天!這些年是只有年歲在長嗎!為了年少時候一段虛無縹緲的感情,放棄家族,放棄前程,讓你自甘下賤當個內侍來伺候我!」
我不停地流淚,手無力地推開他的懷抱,「你回去,你回去……」
回到你本來的安穩人生,而不是陪我墜落。
我哭鬧累了,再也沒力氣推開鄭霄時,他緊緊擁住我,滾燙的熱淚滴入我的發中,「阿燦,不要趕我走。」
他在我頭頂喃喃道,「我出身將門,習得一身武藝,自小立志要抗敵守國。我一直以為我能做到,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直到我十七歲只能眼睜睜的見你出嫁而毫無辦法。我是將軍,可我卻無法保護最心愛的人。」
「阿燦,你是我此生唯一的虧欠,是殺多少敵人,掙多少軍功都彌補不回來的虧欠。」
「父母膝下已有二弟盡孝,求你,不要趕我走。」
他嗚咽著說,「你病重不起的消息傳至京城,我,我,我只知道我若不來,我此生將再無安眠。」
他緊緊的抱著我,「公主,答應我,活下去,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都要活下去好嗎。」
我將整個人埋在他的懷里,緊緊攥著他的衣襟,他是我在這世上所能握住的,唯一的熱源和救贖。
9
在鄭霄的精心照顧下,我很快能夠起身,他陪著我到花園中散步。
他畢恭畢敬的跟在我身后半步,我回頭剛要握住他的手,想叫他上前一步,他便立時跪下,垂頭恭敬道,「公主,這不合規矩。」
他好陌生,他是那個鄭霄,卻又不再是。
他照顧我樣樣仔細,連我的花都從早到晚精心養護,自從他來,那些花的長勢便好了許多,連成一片,絢爛華美。
照例,晚膳后,鄭霄陪著我在庭院里散步,夏日將盡,凋謝的花盤上已經結出黑褐色的果實,一叢叢聳立,快有半人之高。
忽然,草叢中似有異響。
鄭霄敏捷地拔開刀鞘,擋在我身前,沉聲道,「保護公主。」
旁的隨從上前,翻撥草叢,從里面提出一個男孩來。
那男孩被人抓住了,還在拼命掙扎,皮膚黝黑,眼睛和牙齒卻很亮,惡狠狠的像頭小狼崽,就是太瘦了。
他掙扎時,黑色的果實從他包里紛紛掉落,看來是餓的不行,想跑到我的園子里來偷些果子。
我認識這個男孩,是赫連云矢最小的弟弟,赫連云追。
母親是個卑賤的奴隸,以至于他也沒什麼地位,突厥的人自然不會將這樣一個于汗位繼承無望的王子放在心上。
我吩咐侍女將那些黑褐色的果實從他懷里收走,「這不是你吃的東西。」
看到那些果實從他懷里被收走后我舒下一口氣來,讓人給他那些奶酪與牛肉就準備打發了他。
鄭霄卻攔住了我的侍女,` 蹲下身來,與那個男孩對視,他摸了摸他的頭,用突厥語不知與他交流了些什麼,然后轉過頭來對我說,「公主,撫養他吧。
」
鄭霄說,赫連云追之母為奴,他從小的境遇比之赫連云矢還不如,他恨西夏的每一個人。
我是漢人公主,在西夏難能培養起自己的心腹,不如以赫連云追為支點,慢慢蠶食西夏。
畢竟我與他都是西夏的外人,我撫養他,倒是彼此都有個依靠了。
反正赫連云追大部分的行程、功課都是由鄭霄負責,我不費什麼心思,養著就養著了,也不是養不起。
我都不知道鄭霄是什麼時候這樣擅長于調教人的,赫連云追到我的宮里不過兩個月的時日,整個人的精神面目都變得不一樣了。
赫連云追野草一樣的頭發洗干凈后剪短至額頭,眉峰粗野,眼中野性難消,唇角長年抿著,黑色勁裝,寬肩窄腰,年輕蓬勃的生命與他身上特有的桀驁結合起來,冷峻又迷人。
赫連云矢對我將他幼弟養在膝下的這件事沒有表示出過多的反對,他只是淡淡的吩咐了赫連云追一句,「要聽可敦的話。」
10
病了一場后我仿佛學乖了,絕不頂撞赫連云矢,絕不反駁他任何意見,人前人后,我對他都是一般的溫柔體貼。
我再沒對赫連云矢紅過臉,大聲說話也不曾,我甚至開始學著一個西夏女子應有的模樣,屈尊親自為赫連云矢脫靴,伺候他洗腳,對他千依百順,無有不應。
赫連云矢喜出望外,覺得我身上的那根傲骨終于被他從脊背里抽出來了。
得到這樣一位家世高貴、容貌美麗、性情柔順的可敦,他是很高興的。
甚至他覺得這是鄭霄的功勞,厚賞了鄭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