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為我的事一直四處奔走,憔悴了,連將門子弟身上那股子特有的意氣風發也消彌不少,我實在心疼。
鄭霄抬起頭看見我,黑眸一下子神采奕奕,他立刻站起來,三兩步就到了我跟前,「著急見我,是有什麼事嗎?」
我撲進他懷里,死死摟住他的腰,笑中帶淚,「鄭霄,我不要嫁給你了,我要去當突厥可敦了,你一個小小的威北侯府容不下本公主的大駕,我貪圖榮華富貴,我要去和親。」
我感到鄭霄的身子猛烈一顫,夏夜蒼穹下,他久久的沉默后說:
「我早知留不住你,我知道,你是為了不帶累威北侯府與皇后娘娘。阿燦,不要將自己說的那麼不堪,我聽不得。」
我深吸一口氣,「才沒有呢,我就是貪圖富貴,我留在這有什麼好的,一個不得寵皇后膝下的公主而已,嫁給你日后還要給周氏生的那些小賤人們行禮,還不如嫁去突厥……」
「阿燦,別說了。我知道不是的。」
鄭霄紅了眼看我,我本想說什麼,可一張嘴,眼淚就嘩嘩落。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京都陽春三月的夜晚,天空清朗,圓月高懸,人聲已經全然熄滅,只有離宮墻根那棵裊娜的大柳樹在看著我和鄭霄。
我想,我以后在突厥回憶起鄭霄,可不能是這副模樣。
我摸干眼淚,拉著他站到柳絮落的最紛繁地方,鄭霄的肩上,頭發上便落滿了雪白的柳絮,我笑起來,「鄭霄,你看,我們也走到白頭了。」
今生無緣,柳下一走,便也算白頭。
鄭霄死死摟住我,在我耳旁許下誓言,「我會守著你,會一直一直守著你。
」
我伏在他肩上嗚咽,「不要,我要你就當從未踏入過離宮,從未認識過我,從今往后,好生過你自己的日子。」
長風一起,飛絮漫天,朦朧仿若夢境。
第二日,我穿上嫁衣去辭別阿娘。
我笑著說,「阿娘,我不能自私到為了自己賠上你和整個秦家,阿娘,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命里千回百轉,說不準哪日我們母女還能相見呀。」
阿娘滿眼是淚,緊緊攥著我的手,「總得試試……」
我努力笑著,「阿娘,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他甚至就等著你造反,他知道你會為了我做到哪一步,他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在外等著你,這樣他就能順理成章地削弱秦家勢力,更能名正言順地將我嫁出去。」
我抱了抱阿娘,總覺得她又瘦了許多,后背的肩胛骨硌得我的心口發疼。
我好幾次險些眼淚決堤,還是忍住了,鄭重跪下,「今日女兒出閣,拜別阿娘。」
蕭澤的皇帝儀仗一直送我出城,出城時,他裝模作樣地掉了兩滴眼淚,而后才說出真正要緊的心聲。
「嫁至突厥,不比在東秦,要好生侍候可汗,切不可使小性子,邊疆安穩全系你一身。你母后有你這樣懂事的女兒,往后還有的是好日子過呢。」
這是在不動聲色地提醒我,和親并非兒戲,如若我不能使烽煙停息,那麼便會殃及阿娘。
我定定地看著蕭澤,他正是一個男子風華最盛的時刻,十二紋章九龍袞服穿在身上只顯得身姿修長,豐神如玉,連下頜線也清晰漂亮。一點看不出即將年老體衰的痕跡。
蕭澤被我看的不自在,「怎麼了阿燦?」
我輕聲道,「小時候離宮的嬤嬤都說我眉眼都長得似阿娘,唯獨下頜不像,我很奇怪,我是阿娘的女兒,長的不像阿娘,還能像誰呢,只當嬤嬤是哄我罷了,時至今日才知嬤嬤其實并未騙我,只是我自己見識的少罷了。」
說來好笑,我長這麼大,見蕭澤的時候寥寥無幾,自然我也不會知道,自己原來長得像他。
蕭澤眼里出現一絲動容,不由自主地向我伸出手來,我已經深深福禮下去,他的手堪堪停在半空。
「阿燦今日為國為母而嫁,便算償了骨肉恩情,望陛下日后善自珍重。」
而后我沒有回頭,轉身上轎,決絕而去。
不知蕭澤在夕照之下看著這個女兒遠嫁突厥,心中可有半分愧疚心疼。
我說的那番話,哪怕能喚起他半分愧疚也好,他對我多一絲愧疚也能對阿娘多一份憐憫,阿娘往后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到突厥的前一晚,若眉告訴我,鄭霄被他父親打斷了腿,因為他執迷不悟,跪在九清宮一整夜只求來我身邊做個護衛。
我拿起茶盞,掩去眼底情緒,波瀾不驚地回復,「應該的,他是鎮北侯府世子,他還有要繼承的家業和責任,現在只是一時想不通罷了,早晚,早晚,都會想通的……」
他會想通的,我也會的。
3
東秦戰敗,為免戰火長久延綿才許出嫡公主和親,與其說我是去和親,不如說我是突厥戰勝東秦的戰利品。
我阿娘的母家秦家駐守邊境時,邊防穩固,兵力強盛,曾經狠狠打壓過突厥興起的勢力。
秦家與突厥可以算得上是世仇,因而突厥指名道姓要我前來和親,也有報復我阿娘的意思。
可想而知,我這個可敦,在突厥其實并無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