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越山的姨娘,天知道得脫多少層皮。
大概是我從一開始就見過了周越山溫和表象之下的另一面,他在我面前倒是越發不遮掩了。
帶我去見貴人的時候,甚至直接給我攤了牌。
「我讓人查過了,出身還算清白。」
「你也不用想著你家人了,死的死賣的賣,沒剩幾個,你在侯府留的是死契,現在又是逃奴,再想撞大運碰著一個敢收你的可就不容易了。」
我低下頭,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是。
「公子對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至死不敢忘,愿意聽從公子差遣。」
我想,我猜到他要帶我去見的人是誰了。
老爺還給周越山的《莊子》,為什麼會惹來太子賜賞?
忠毅伯府為什麼要替侯府說話?
說的是什麼話?
求的是什麼情?
周越山真的會因為那一句寫得稍稍合心意的話,就高看陸星河這個紈绔一眼嗎?
那時候我一心只撲在我終于從老爺口中撬出了周越山身份的喜悅之中,根本沒有時間深思那短短幾句話中透露出來的真正意思。
周越山何止是與太子關系匪淺。
他身后站著的是整個忠毅伯府。
一本《莊子》和太子突如其來的的賞賜,整個侯府都被打上了太子一黨的標簽。
而我,卻還在沾沾自喜,以為周越山看上的是陸星河的才學,欣賞的是我的思想。
我才是那個笑話。
「這些天學的規矩都記好了。」
下車時,周越山難得開口提點我。
「既然猜到這是什麼地方,就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問什麼就答什麼,不該看的不亂看,你沒有拒絕的權力。
」
39
我到最后也沒看清楚,傳說中的太子殿下到底長什麼模樣。
教規矩的嬤嬤教的最多的話就是,身為奴婢,正視主子就是僭越上位,就是藐視權威,就是膽大妄為。
更何況我身邊全程都跟著四個宮女,前后左右,屏氣凝聲,把我盯得死死的。
太子就問了我三個問題。
「那句話是你寫的?」
「你是自己從侯府逃出來的?」
「家里還有什麼人?」
第一個問題好答,我已經跟周越山打了明牌,總不能前后答案不一致。
第二個問題也湊合,雖然周越山拉了我一把,但也確實是我自己走出的侯府大門。
至于第三個問題,我只能深深把頭埋了下去。
「回稟殿下,奴婢不記得了。」
氈帷后面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說得不錯,賞吧。」
周越山說過,我沒有拒絕的權力。
而太子根本不打算給我拒絕的選項。
但那并不代表我不能試一試。
「奴婢卑賤,實不配殿下恩賞,請殿下三思。」
帷幕后面的人似乎站了起來。
須臾,低低的嘆息從頭頂傳來。
「過猶不及,望峰,不用逼太狠了,反而不像。」
「今上多疑,太過于完美反而太顯雕琢。」
這不是我該聽到的東西。
一遍又一遍的死亡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一旦上位者開始不避諱著你談論你不應該知道的消息時,只代表著兩個結果。
要麼你將要變成一個死人,要麼你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周越山不至于養我這麼久,就為了送過來給太子殺著玩。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個答案。
他們要達成的目的,一定會以我的性命為代價。
而他們根本不覺得我會活下來。
40
太子一句話比什麼都管用。
等我回到小院子的時候,那四個教我規矩的仆婦已經不見了。
夫子開始變得寬容,對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逃課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周越山給了我一個新的戶引,讓我忘了之前的名字。
「奴婢斗膽問公子一句。」
我捏著那張代表了我良籍身份的木牌,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周越山。
后者手還放在門上,回了我一個不咸不淡的嗯。
我低頭看了看牌子上的名字。
程家四女名善娘。
我閉了閉眼睛,最后還是換了個問法。
「奴婢還能在這里住多久?」
周越山對我的問題毫不意外。
「猜到了?」
他干脆折了回來,坐在小院子里的石凳上。
「說說,猜到了多少?」
兩個小丫頭早就已經被遣開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沒有了在侯府里一遍又一遍的試錯,我被困在這四方的小院子里,能夠接觸到的東西還是太少。
今上與太子之間相互猜忌,而我又不知道與誰相像,以至于周越山和太子都想拿著這點相似做文章。
周越山絕不會因為發善心,就去給我找一個新身份。
更不會發神經特意帶著我一個逃奴去見太子。
我能猜到他們想讓我去代替某個人,卻對那人身份一無所知。
或許與皇宮有關,又或許我再大膽一點,是與如今坐在龍椅之上的那個人有關?
周越山似乎是喝了些梅子果酒,整個人都透著些疲憊與懶散。
「不用擔心,如今殿下開口說要我不要管緊了你,你有了這句話,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
今日大概臨近十五,圓月斜斜掛在天邊,在云層之中若隱若現。
皎白的月光與梅子的清甜柔和了周越山身上的鋒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