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山似乎是聽到了一件天大的笑話,笑得難以自持。
我的心如墮冰窖。
上一次這樣對我笑的人,是夫人。
她笑著告訴了我一個天大的秘密,然后毫不猶豫地讓我去死。
這個時代的高位者總是一個樣子,他們都戴著一張名為禮教與端莊的面具,讓你猜不透他們的內心所想,看不透他們高高在上的模樣。
然后在你即將沖破樊籠的當口,輕而易舉地把你打回原點。
他們管這樣的行為,叫作教化。
侯府是這樣,周越山也是一樣。
「有意思,一個草包身邊的奴婢竟然比他還中用。」
他說得隨意,卻又一句話斷了我的后路。
「你可不要告訴我,你這點子學問都是跟你家主子學的。」
陸星河自己都不懂的東西,又怎麼會有閑心去教他身邊的奴才?
馬車里空間狹小,我跪在周越山腳邊,一低頭就能看到他繡著暗紅色花紋滾邊的靴子。
他在等我的回答。
回答得滿意,他或許會留下我。
一旦答錯,他可以立刻把我丟下車去,任我自生自滅。
再惡毒一點,他會把我送回侯府,大大方方告訴所有人,這個奴婢膽大包天,居然敢藏在他的車里逃出侯府。
沒有人敢質疑他話里的錯漏。
就像沒有人會聽我的辯駁一樣。
周越山感興趣的到底是什麼?
他身邊不缺有學識的人,更不會缺侍女。
那個時候,他為什麼會出手救我?
他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指腹溫熱,摩挲過我的臉頰,最后輕輕抬起我的下巴。
「確實……」
他打量著我,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確實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馬車沒有停下,車外的熱鬧與煙火氣卻漸漸低了下去。
我看著他的眼睛,心漸漸沉了下去。
我一門心思只想著要逃離侯府,卻忽略了一件事。
星辰哪怕再耀眼,天幕也是黑的。
能夠憑一己之力在太學混得如魚得水,又得了太子青睞,讓老爺一個承襲了爵位的人都要對他畢恭畢敬的人,能有多良善?
我想求他幫忙,付出的代價只會更大。
36
周越山沒有把我送回去,也沒有半途丟下我。
我被直接安置在了一處獨門獨戶的小院子里,還有兩個小丫鬟和四個仆婦來照管我的起居。
他離開的時候,我跟他提的最后一個要求,是一副落胎藥。
周越山似乎是吃了一驚,繼而又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一樣,什麼都沒說就關上了門。
我從侯府的內院被關進了另一個牢籠。
當然,我也試過問小丫頭周越山在哪里,得到的只有她們恭恭敬敬的回答:
「少爺吩咐了要好好伺候姑娘,其他的事情奴婢也不知道。」
多問幾次,我也就不提了。
都是沒人權的打工人,我哪有資格為難她?
但我想,周越山總不會養我這個閑人太久的。
37
兩個小丫頭跟我越混越熟。
從一開始叫我姑娘,到后來叫我姐姐,最后干脆被我拽到了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自從我與倆小丫頭熟絡起來之后,我的待遇開始越來越好。
周越山來見我的次數明顯變多了。
許多我連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開始隔三岔五就往我的院子里送。
他甚至還給我請了一個夫子,每天風雨無阻,過來教我讀書。
伺候我的仆婦換了一批,有意無意給我提點一些我以往沒有學過的規矩。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
侯府不需要丫鬟能夠讀書寫字,更不需要奴才有自己的想法。
每隔三天打一頓鞭子,只為了教給我們一個道理:
奴才只需要聽話,主人對你好是恩遇,打你罵你更要感激,能留你一命就是仁慈了。
但新來的仆婦教的規矩,遠比侯府當年教的更加苛嚴。
不能與主子對視,不能猜測主子的心思,不能在主子面前失禮。
站必直,行必穩,端著東西的時候胳膊絕不能有一絲晃動。
雷霆雨露俱是恩遇。
我開始莫名的發慌。
甚至有一次直接開口問了他。
「公子到底想問什麼,奴婢必定知無不言,以報公子。」
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點了多少回了,不差這一輪。
最怕不過是溫水煮青蛙,安穩久了,再回想起當時連軸轉著死來死去的時候,總有種「不知道當時是怎麼熬過來的」恍惚感。
我不怕周越山用我做什麼過分的事。
我怕的是我自己丟掉了當時一往無前的狠勁。
然而后者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忽然就笑了起來。
「陸星河真是不識貨。」
他歪了歪頭,沖我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
「這麼聰明的人,真是叫我都不知道從哪里開始下手騙了。」
38
我在周越山的小宅子里待了三個月。
久到兩個丫頭都忍不住犯了嘀咕,私底下跟我打聽,周越山是不是打算把我給養成外室,再找機會把我抬成姨娘。
我覺得她們膽子真大。
再讓我多死幾次,我都不敢有這種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