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星河的事,前日太子還恩賞了東西來。」
「那本《莊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仔細說來。」
那是我活得最久的一次,也是我第一次自己選擇的死亡,自己找周嬤嬤求來了一碗落胎藥。
為著我肚子里那個已經成型的男孩,老爺和夫人大吵了一架。
老爺說無論從誰肚子里生出來的,都算是夫人的孩子,只要把我處理好,那孩子就算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夫人這麼做,著實是要絕了侯府和他的后路。
夫人難得失了態,破口大罵侯府一家子從上臟到下,老爺自己生不出來,公公更是不要臉,當年陸星河是怎麼得來的,老爺這麼些年心甘情愿當個爛王八,如今活該上梁不正下梁歪,正妻未娶就搞大了房里丫頭的肚子,整個侯府就是個笑話。
周嬤嬤早就把小丫頭子們全帶了出去,卻獨獨漏了我。
也對,在他們眼里,我已經是個死人了,聽些聽不得的消息又有何妨?
我躺在里間的床上,小腹里翻江倒海,血塊大團大團涌出來,浸濕了冰涼的褥子,又從床邊淅淅瀝瀝滴下去,在地上聚成暗紅色的一團。
痛,但很值,不是嗎?
唇齒之間血腥氣彌散,我張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個孩子如果用對了地方,果然還是能夠發揮他的作用的。
即便是身居高位,老爺和夫人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
陸星河死后,夫人希望借助娘家勢力,而老爺并不想讓她如愿。
之前是我求錯了人。
33
我打著給夫人傳話的由頭,大大方方去了西角門。
現如今夫人要忙著發落得罪了貴客的周嬤嬤,老爺要忙著給周越山賠罪,他們沒空來找我麻煩。
我第一次真真正正走出了侯府的大門。
長街上車轎穿梭,慘白的紙錢被揚進風中,旋即又被踩進泥里。
我深吸一口氣,徑直找到了屬于忠毅伯府的馬車。
「這位大哥,周少爺命我過來給他送東西,勞煩大哥替我轉告通秉。」
趕車的小廝大概也是沒見過像我這樣,一上來連名都不通就喊著直接要見他家主子的人,一時愣了愣,才向我伸出手。
「請問姑娘在誰家當差,要給我家少爺送什麼?」
我向后退了半步,把手藏去身后。
「周少爺叮囑,必須得當面轉交,大哥替我通傳就是。」
小廝偏了偏頭,往侯府里張望的一眼。
「那請姑娘稍后,我家少爺還沒出來。」
我順著他目光的方向往旁邊挪了兩步,站去了馬車的陰影里。
既然是求著人把我帶走,自然是看到我的人越少越好。
似乎是有人輕輕笑了一聲。
低垂的車簾突然掀開,一只手伸出來,只一把,就把我拽進了車里。
我的驚呼被那只手捂了回去。
后背撞在車板上,雖然痛,卻也可以忍受。
周越山的聲音很輕,眼睛卻很亮。
他看著我,話卻是對外頭說的。
他說:「走吧。」
馬蹄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清脆聲響。
無人過問,無人追趕。
我從未想過,這一切會如此輕而易舉。
那個讓我死了無數回都不曾逃離的侯府,周越山只用了兩個字,就讓我如愿以償。
34
馬車里光線不算明亮。
周越山看著我,似笑非笑。
「你這丫頭倒是機靈,是誰告訴的你我車馬標記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看我了。
每一次,他看我的眼神都一樣。
他知道我別有所求,也樂得因為我帶給他的新鮮感而滿足我的愿望。
不過這不是周越山真正想問我的問題。
他靠在車壁上,自上而下看過來。
「真是有意思,侯府的奴婢求到外人頭上來救命,你到底偷了什麼要緊東西?」
這是一道送命題。
奴才背主是大忌。
更何況陸星河是夫人和老侯爺亂倫的結果這種事兒,只要我敢說,那就是一介奴婢張口攀咬侯府兩任主人的大事。
別說現在死無對證,就算是有,等著我的也是死路一條。
所以我能夠說的,只有一件事。
「養民性,厚民生,民為政本,國依于民,水積不厚,負舟無力,此乃立國之本,圣人之心。」
馬車駛過并不平整的路面,帶得我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陸星河曾問過我,是誰教的我識字,被我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了過去。
他沒深究,只是在某一次從我身上下來后,莫名其妙提了一句。
「以后警醒著點,不要被人看出來你認了這麼多字。」
這個世道,女子識文斷字不是罪過。
但我是奴婢。
奴才有思想,那就是罪過。
他是對的,但我不能聽。
我抬起頭,對上周越山亮如星辰的眼睛。
「在那篇課業上寫這句話的,是奴婢。」
周越山那本《莊子》,送的不是陸星河,是我。
被他高看一眼的不是侯府,是我。
哪怕他對我的興趣虛無縹緲,幾近于無,那也是我唯一能夠抓住的,只屬于我自己的,可以拿得出手來博一線生機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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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聽到了熟悉的笑。
放肆,張揚,帶著毫不遮掩的惡意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