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心愛之人,便以耳墜為定情信物,生死相依。
我聽說這個習俗后,愣了許久。
但也是慶幸的,幸虧當時沒有硬逼著蘇夏將耳墜拿下來將我把玩。
只是,還是有一點遺憾。
我與蘇夏,恰如西涼國升起的太陽。
他升起時我錯過,我抬頭時他落下。
此生此世,無緣相見。
10
舊時情感被風沙掩埋過,如今已記不太清楚了。
那般青澀懵懂的情感,也早已葬送在陸宅的四方天地里。
但此時,我望著那從書桌蔓延到門前的畫像,背后卻陡然升起一股寒氣。
這畫像,我只給了蘇夏一人。
……為何這里會有?
不僅有,還有這麼多。
我看得分明,畫像最開始還畫得拙劣,只學得其神態。
后來,卻是形神皆備,漸漸接近我的長相。
他畫得愈是小心翼翼,愈是勾勒仔細,就愈發能從細枝末節里看出來對畫中人扭曲的愛!
我越想越后怕,卻鬼使神差地邁向前去。
里面是一間更大的畫室。
依舊是各色畫像,神情卻多了變化,宜喜宜嗔,哀怒喜樂。
有神女像,有拈花而笑的……
無一例外,都是我。
——或者說,是那人想象中的「我」。
我抿著唇,心底有些發慌。
再往前去,撞見的可能是一個極大的秘密。
可我萬萬沒想到。
當我繞過重重畫像,走向黑暗的最深處時,卻看見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
玄衣墨發的皇帝,長發散亂,腳旁還扔著悠悠焚香的爐子。
他小心翼翼地親吻著畫中美人,目光繾綣:
「蓁蓁,你今晚還會來我的夢里嗎?」
他眼尾濕紅,長睫垂落時,眸中含著一滴淚,神情卻虔誠而祈禱。
香霧裊裊,他也曾真心期望夢見自己的意中人。
我張了張口,那句「蘇夏」差點就呼之欲出。
但最后,也只是緊緊抿緊唇,將這句咽了回去。
那個西涼沙漠中與我相遇的單純少年,絕不會是眼前的這個暴君。
我神情警覺地盯著他。
澹臺明滅卻恍若未覺,神情執著。
未知名的香爐裊裊,傳來奇異的香氣,我頓覺困乏,險些支撐不住。
在香氣的熏陶下,我兩眼疲乏,再也支撐不住,就要當場昏睡過去。
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卻是感覺有人將我打橫抱了起來。
有一只冰涼的手為我拂去臉上的亂發。
他的懷抱堅硬冰冷,仿佛天生無法被焐熱般,此時卻小心翼翼地圈住我。
心跳聲挨得很近,越跳越劇烈。
最后,唇上有一個很淡的觸感拂去。
一觸即發,愛憐而溫柔。
仿佛,找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11
我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
夢醒時,卻仿佛將這一生都勘破了。
我醒來時冷汗涔涔,鼻端似乎還縈繞著那股子奇異的香味。
我下意識去看身旁的那只箜篌。
好在除卻心慌,并無大礙。
就在我平復心情之際,黑暗狹窄的庫房卻倏地透進來一縷光。
禮官們拿鑰匙打開了那把大鎖,端著托盤的宮人們魚貫而入。
他們嘟嘟囔囔,似有怨言:
「陛下醒來后,說想彈一彈漢地的樂器。」
「也不知這古怪的樂器有什麼好的?」
禮官一邊數落著,一邊卻又將目光落到了美人箜篌上:
「這是沒見過的,給陛下送過去。」
我龜縮在角落,瞧著宮人將那箜篌小心翼翼地抬走,卻并沒有跟著一起去的意思。
誰料,前幾日還能分離的箜篌,此時卻嬌氣了起來。
一道隱形的絲線纏繞著我,似是依依不舍。
它在呼喚我。
我嘆了口氣,終是不忍,抬腳跟著一起走了。
仍是熟悉的路,仍是熟悉的宮殿。
正是我昨日不小心闖入的那間。
我跟著宮人們,也終于得知昨日年輕人的身份。
他叫澹臺長曳,乃是澹臺明滅的堂弟,是西涼宗室為數不多的親王。
聽聞澹臺明滅上位時殺父弒兄,對自己的政敵毫不手軟,天牢里流出的鮮血能將皇宮前的空地鋪滿。
但澹臺長曳卻是個意外。
「小親王雖然任性,但卻是我們西涼國唯一的大祭司。」
「我們西涼四大部族得以安居,全靠小親王卜算天時……」
長路漫漫,宮人們也忍不住閑聊了幾句。
「只是小親王也太任性了些,陛下說了午時不要打擾他,他還闖了進去……陛下的心情似是不太好。」
「小親王也是忘了,畢竟他不常在宮中住,自然也不知道陛下的習慣……」
說到關鍵處,那宮人忽然噤聲,自知失言,臉色煞白了起來。
身后禮官剜了一眼,卻又沒有多說。
他們都對澹臺明滅日常之事忌諱莫深。
而我卻想著那大祭司澹臺長曳。
我在孟國時,也曾聽聞過他的名頭。
聽說他生母是漢地女子,被西涼人擄掠而去,生下他這個不倫不類的雜種。
但他卻生來有慧根,被宗廟祭司親自撫養,接任成了下一任西涼祭司。
自從我被陸澤白剖骨后,便十分懼怕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聽宮人這樣說,我不由又忐忑了起來。
既是這麼厲害,那他昨日看見我了嗎?
如果看見了,他會告訴澹臺明滅嗎?
今日澹臺明滅忽然想起庫房這批樂器來,是不是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