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淵是愛我的，他是最像沈川的兒子，所以沈川才會在他逼宮時告誡他，別愛上一個女人。沈川知道，愛上一個恨著他的女人最后是怎樣的結果，他希望沈明淵不會重蹈他的覆轍。這是他這個不稱職的父親，這輩子唯一一次真心為這個兒子著想。

只是愛了便是愛了，沈川戒不掉，沈明淵也戒不掉。

沈明淵期待我能說些什麼的，否則他不必這樣緊張的雙手握緊城墻，也不必因為害怕離別前一夜都不敢見我。

我扯下了喜帕，一如很多次他給我希望一般給了他希望，我又一言不發地蓋上喜帕，一如他后來總是親手折斷我的期望一般折斷了他的期望。

上轎，起轎，喜隊浩浩蕩蕩地離城。

這個囚禁了我十幾年的地方。

我終于，離開了。

24

按照計劃，謝祁會帶著鐵騎軍和兄長的大軍提前接應，在進入滄瀾之前殺了送親隊伍，帶我離開。

可我是不幸的，無論怎麼走，如何走，順應天意還是機關算盡，似乎不幸總是會找上我。

對滄瀾來說，明明這場和親可有可無，可他們早早在疆域交界之處布滿了兵馬。

鐵騎軍剛剛誅殺了送親隊伍，他們的人馬就拉滿弓從四面八方沖了出來。

我站在原地，渾身如同置于陰冷的冰窖。

「謝祁，別管我，走！」

殺了最后一個送親人的謝祁猛地回頭，直到此刻，我們才明白。

螳螂捕蟬，麻雀在后。

我設計和親離開苑川，沈明淵無奈之下任我和親。滄瀾設好埋伏，我跑，他們就地誅殺我，開戰；我不跑，他們會想方設法布置成我逃跑的樣子，開戰。

謝祁沒跑，他和謝南州一樣傻，寧愿死也不會丟下我，他擋在我身前，鐵騎軍層層相護，將我圍在最中間。

任我哭喊著讓他們別管我，他們也不曾挪動半分。

「阿沅，找準時機，就跑出去，亂起來，總會有機會。往安邑跑，別往霧海跑，你兄長，舍棄你了。」

我后知后覺地掃視四周，這才發現，謝祁帶來的人都是鐵騎軍，哪有一個霧海將士。

【吾妹，待春暖花開，迎春花盛開之季，吾定親自接你。】

這些年謝祁經營的生意賺得盆滿缽滿，可他留下的銀子只占三成，七成都送去了霧海，我看過賬本，每一年至少有幾百萬兩的黃金從安邑送去霧海。

兄長每次都會回信感謝，告知謝祁霧海已重組軍隊，將士們已從幾萬的老弱病殘擴為五十萬的雄師。

兄長說，接回阿沅和母妃，指日可待。

就是在這樣的期待里，我一日日地等著。

我仰頭看天，虛空之上，娘親的臉絕望地看著我：「阿沅，對不起。」

從我懂事起，娘親總說，衡兒一定回來救我們，他是個好孩子，他愛重母親，也一定會疼愛我這個妹妹。在日夜陰暗的苑川，這句話成了支撐我們母女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我的兄長一定會帶著鐵騎踏破苑川的城門，殺盡所有欺辱我們的敵人，帶我們回去娘心心念念的故鄉，讓我們度過美好安穩的一生。

可期待，只能是期待。

帝王的心，都是一樣的，為了救兩個女人，耗費巨大的國力兵力，無疑不是一筆劃得來的買賣。

又或者，在沒有娘親保護的那些年，他孤立無援、受盡屈辱，他能活下來的信念，不是愛，而是恨。

也或者，他的娘親被人搶走，成了敵人的女人，于驕傲的帝王而言，那是抹不掉的恥辱，至于我這來路不明的妹妹，或許他從未相信過我，只是霧海國庫空虛，需要有人送些銀錢。

一瞬間，我所有活下去的動力被掏空了。

還掙扎什麼呢，逃不掉，逃掉又去哪呢？

「阿沅，跑！」

謝祁帶著鐵騎軍同滄瀾軍隊打了起來，荒漠的邊境狼煙四起，兵戈鐵馬，鐵騎軍以孤注一擲的打法拼命地想為我做最后一次努力。

世人傳的不錯，滄瀾人身高八尺，以一當三，謝祁的鐵騎軍每一時刻都有人死去，很快，謝祁也會死去。

遠處，滄瀾國主坐在雄獅身上冷眼看我，我踉蹌著站起身子亦步亦趨地向他走去，出乎意料地，打斗的將士自發為我讓開了一條路。

我在漫天紛飛的塵囂里一步步走向他。

走到他身前不遠，雄獅怒吼，我摔在地上，國主開心地笑了。

「怎麼不跑了？」

我仰頭：「我跑不掉，國主饒了他們一命，我愿隨國主處置。」

「上位之人從不在乎下人生死，你為主，他們為仆，他們死了，那叫理所應當。」

「理所應當？憑什麼呢，就算我們生為螻蟻，也沒有被人隨意決定生死的權力。」

我心如死灰，做最后的努力。

國主擺擺手，方才的兵戈鐵馬似乎都是幻覺，謝祁帶著活下來的鐵騎軍杵著刀絕望地看著我。

「那便放他們走，只是，長公主怕是要隨本君去一趟苑川。」

「好。」

25

滄瀾國君啊，是個野心極大的帝王。

他同沈家父子不同，他心中無愛，只有天下，一統天下是他此生夢想。

除了這一點不同，他說話算數這一點也和沈家父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