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傲的帝王半跪在床邊，雙手托起我的腳，小心翼翼地扯下羅襪，一大片碎片深深地扎進腳底，他的手開始抖，輕輕撫著我的腳，失態地喊著太醫。

太醫來得很快，沈明淵的貼身侍衛西寺一路提著太醫進的清涼臺，看到清涼臺的境況，太醫臉色煞白。

花盆的碎片很大，半指長，整塊扎進了腳底，我的腳已經失了知覺。

「皇上，扎得有些深，碎片太大，如果不快些取出來長公主的腳怕是要……」

「那你還廢話什麼！取啊！」

沈明淵失態地沖太醫吼，夾雜著雷霆之怒，一雙眸子陰沉得滴水，手攥成拳頭，青筋暴起。

「是是是，只是碎片離筋骨太近了，微臣若是用了麻沸散，公主無知覺，手勁稍大一點便會傷了筋骨，只能……」

沈明淵霎時臉色蒼白，他握住我的手，輕聲哄著：「令沅，忍一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動手吧。」

我閉上眼睛，聲音淡得很快就散了，有些苦總是要自己吃的，我懂。

腳底的疼是鉆心的，哪怕太醫盡量在慢慢地取，那疼還是難以忍受，我的手攥緊錦被，疼得搖搖欲墜，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到脖間。

謝南州曾問過我：「長公主金枝玉葉，為何總是待自己如此殘忍？」

我當時未答，謝南州活在庇護里，他感受過太多溫暖，所以不相信世間有惡。

他哪里知道，金枝玉葉是不會用苦肉計去博取疼愛的，就像祝扶黎，她只會去搶去奪，想盡辦法除盡后患，因為身后總有丞相為她收拾爛攤子。

可我不行，我能仰仗的只有這副容貌和身體，沒有這些，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里，我早就化為一抷黃土了。

「令沅，疼你就哭出來，我在。」

處理完傷，太醫走了，沒人敢這時候找沈明淵晦氣，我虛弱地睜開眼，包扎得很厚實，也很丑，有些影響美觀了。

「令沅，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以后我會安排人手在清涼臺，再不讓人欺負你。」

這一刻的沈明淵是心疼我的，可帝王的疼愛總是稍縱即逝，這一會疼愛你，下一會興許就會厭惡你。

我不敢信的。

沈明淵虔誠地抱起包扎得極丑的腳，垂下頭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腳背，像是普通人家愛極了小妻子的夫君。

我知道，時機到了。

「沈明淵……」

沈明淵抬起頭心疼地看我：「你說。」

「我想搬去公主府。」

沈明淵看著我，眼神變了又變，久久不說話。

「皇后討厭我，留在這里，她只會日日想著除掉我，當年的事，還想再發生一次嗎？」

屋子里一下子靜下去。

靜下來，才聽到門外有沙沙的腳步聲，祝扶黎就在殿外。

「你總說護我，可哪一次真的護住我？你是帝王，凡事要權衡利弊，我不怪你，可我也不想每一次都成為被犧牲的那一個，我也想有個人能堅定不移地護著我。若你不愿讓我出宮，和親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閉上眼睛，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我不愛哭的，可自從我發現眼淚也是武器開始，在沈明淵面前，我時不時會滿足一下他想被依靠的心思。

「我會命人收拾好公主府，這一次，是我對不住你，以后，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別再提和親，你知道，我不會送你去和親，永遠不會。」

腳步聲遠去，門外響起細微的拉扯聲，我幽幽睜開眼睛冷冷地看向殿外，那一滴淚已經干涸。

祝扶黎追著沈明淵而去，跑得踉蹌，還跌了一跤。

9

長公主府建在京郊，離皇宮不算近。

之所以選在這里，便是想遠離那個金絲籠。可是很可惜，沈川退位，我便被沈明淵囚禁宮中，他不允我與任何人接觸，所以這麼多年，清涼臺連個伺候的宮女都沒有。

宮人們都說當今圣上厭惡長公主，可他們不知道，沈明淵只是害怕。

他怕放我出宮我會一走了之，可現在他又不怕了，他抓住了我的軟肋，如同當年的沈川，抓住了我娘的軟肋。

坐在公主府院中的搖椅上，陽光暖暖地照在我身上，這明媚的陽光，真是久違了。

我在院中坐了一下午，暮色西沉時。

「恭喜阿沅。」

睜開眼，謝祁站在眼前，他的眉眼啊，真的很像謝南州。

「安邑那邊怎麼樣？」

「知道你關心這個，賬本放在你房里。接管安邑的將士這些年已經被陸陸續續換成了謝氏的人，雖不夠龐大，里應外合，足夠了。」

我勾唇笑了笑：「多謝你。」

謝祁：「謝我哥吧，這是他答應你的，若他活著，他只會比我做得更好。」

我發了怔，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月光真冷啊。

已經多久了，在沈明淵的眼皮底下，我甚至不敢為謝南州哭一哭，那個凡事為我著想，臨死都在為我鋪路的謝南州，直到他死，我都不曾痛快地為他哭一場。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我坐在冰冷的月光下號啕大哭。

謝祁悄無聲息地離開，他知道我需要一個只屬于我和謝南州的時間。

10

第一次見到謝南州，是在我十歲那年逃往霧海的路上。

他一襲月白錦袍坐在豪華的馬車里，明知我身后有殺手，還是多管閑事地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