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雖然孤苦一人,但為人老實憨厚,做生意又吃苦耐勞。
爹娘很是看好這個人。
他們委婉開導我,李申現在拒絕我只是一時接受不了變故。
若她得知我如何漂亮溫柔后,定是愿意的。
那一刻我真覺得世事玄妙。
若在幾個月前,有人告訴我,我即將要被兩個男子先后退婚。
那我說什麼也是不會信的。
可如今,無論是伯爵府的世子,還是菜市場的李屠戶,竟然都不要我。
「閨女,你別難過。你那麼好,都是那些男人沒有眼光,爹娘再幫你找好人家。」
娘親在一旁勸解著我。
我搖搖頭:「爹娘放心,我已經不想嫁人了。」
以前的十幾年,我把嫁入伯爵府,做一個無可挑剔的大家閨秀當成人生的全部。
可短短時間內,我忽逢巨變,視若天地的父母竟然只把我當工具。
真千金歸來,就可以毫不猶豫地向我甩到千里之外。
我視若未來的夫君,轉眼也可轉娶她人,當我從沒存在過。
我最在乎的一切,如今回頭來看,都是虛無縹緲的云煙。
那既然如此,我之后的人生。
不如真正按自己心意,暢快地活一場。
一個屠夫拒絕了我,實在不算什麼。
甚至,我有點敬他這片不二真心。
想來,爹娘當時替江婉挑選夫君時,是當真用了心的。
入夜,我想起白天買的小物件落在爹娘屋里,便起身去拿。
隔著窗子,就看見爹娘正一床一椅分坐開。
正欲敲門,忽傳來娘溫柔的聲音:「老頭子,也不知道婉兒現在怎麼樣了?她從小在家里野慣了,去了京城那麼大地方,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欺負。
」
隔了一會,父親才輕嘆一聲:「別擔心,婉兒那麼機靈活潑,京城里的人們肯定都會喜歡她的。再說了,她有親生爹娘護著,肯定不會受委屈。」
我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最后還是轉身回了自己屋。
東西明天再拿就好。
爹娘的話整夜在我腦中回味。
說實話,我不生氣。
卻嫉妒、羨慕。
因為我知道,那對遠在京城,被我喊了十幾年爹娘的人,一定不會這樣思念我。
……
「姐姐,他們說你識字?」
正瞇著眼在園中曬太陽時,一個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拿開蓋在眼皮上的樹葉。
一個扎了羊角辮的小丫頭,手里拿著一卷書。
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4
我從她手里接過書卷。
翻開的地方,正是杜甫的《旅夜抒懷》。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荒流。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本來是寫孤單無依的心境,如今時移事易,我竟讀出了一種突破束縛的自由。
我問她:「你喜歡讀書嗎?」
小丫頭點點頭:「我娘說讀書是好事。」
我有些意外。
即使在京城,讀書這件事都還沒有被很多女子接受。
可此處鄉鎮間,竟有女子如此。
我把小丫頭拉近自己的腿,問:「你想問我什麼問題?」
我跟她從大唐盛世講到安史之亂,從少年杜甫講到晚年的杜甫。
一滴淚滴落我掌心。
小丫頭的娘找來時,我們才發現天色已晚。
忽然間,我仿佛知道了自己該做什麼。
我希望看遍各地山川落日,踏馬摘花向自由,也希望把文字典籍的種子撒播到更多的地方。
世間女子本就不易。
若余生能有些名人傳記相伴,也可消解日后一時的困頓。
我把計劃講給爹娘聽后,爹有些遲疑。
「可是只聽過男子上學堂可以考取功名,姑娘們講究的無才便是德。
閨女,我知道你是在京城見過市面的,飽讀詩書,和鄉里姑娘不一樣。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的。」
往常,爹娘總是很忌諱提起我在京城時的經歷。
好像讓我回到他們身邊,是他們永遠無法彌補地虧欠。
這次主動提及,可見開女學這件事在他們心中,難度極大。
可我不怕。
我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一個月辦不成,我就辦一年。
一年辦不成,我就辦十年。
……
隨著第二年谷雨時節的來臨,我的女學也正式開業了。
我在鬧市處租了一處庭院。
爹爹是一個木匠好手,親自幫我做了幾十套學生的桌椅。
開業那天,我又遇到了我的老朋友——吱吱,就是那個拿著杜甫的詩問我的小丫頭。
吱吱竟然是李申認的侄女,今天也是李申送她來的。
說來有趣。
自來古田鎮,我和李申也碰過幾次面了。可今天卻是我們第一次對話。
他說我做了一件開古田鎮先河的事。
可既然是創新之舉,前路必然不會一帆風順。
若以后辦學中途遇到什麼問題,盡可以找他幫忙。
見我面露驚佩之色,李申憨厚一笑:
「怎麼,覺得我說得不對?」
我搖搖頭:「我只是驚訝于你的眼界心胸。」
不像一個街市屠戶。
我想起爹娘曾經所說,李申是近兩年才來到古田鎮的。
那在此之前,他人在何處,有何經歷呢?
5
一個月后,李申第二次來到我這。
看著偌大的庭院,他啞然失笑:
「還是只有兩個學生,你竟然也這麼淡然從容地授課。」
我淡笑:「兩個又如何,若能因我讓這兩個姑娘的命運添些色彩,也不算枉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