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要求孟清華做到的,贖罪的方式。
我當然知道,這畫面里的自己有多難看、多屈辱,做人的自尊、每一寸骨骼都被踩碎,碾在地上。
放出來的那一刻,我好像又被拖回了那時的痛苦和絕望中去。
那天下午,我真的以為我會死在那里。
可我只能這樣。
我別無他法。
殺敵一千,自損三千也沒關系。
把我的傷疤撕開,血淋淋地展露在世人面前也沒關系。
都沒關系。
一切的一切,總要有個了結。
不止是季淵,每一個參與過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臺下的鴉雀無聲里,季淵豁然站了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我,臉色慘白,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當一個人自以為正義的行徑被揭穿,其實是另一種暴行時,他會做些什麼?
我撐著講桌,沖攝影機鏡頭微微一笑:「類似這個視頻里的事情,在這間教室里,也有人對我做過。當然,和這些人一樣,做這一切時,他們都覺得自己是正義的。」
「那麼,做這些的,是哪一個人,還是……每一個人呢?」
11
那天的采訪視頻一經播出,就沖上了熱搜。
哪怕聲音和畫面都經過了處理,還是有人認出了江珂和季淵。
輿論甚囂塵上,無數人要求他們道歉,兩家的公司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更要命的是,季淵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地等在巷口。
有天晚上,我媽下班回來,季淵扯著她衣擺,沙啞地說:「阿姨,我想見妍妍一面……」
我媽一口啐在他臉上:「我怎麼可能讓妍妍見你這種畜生?快滾,再堵在我家門口我就報警了!」
不等季淵說話,她又冷笑:「哦,我忘了,你家權勢一手遮天,你還是未成年人,報警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阿姨。」
季淵直接在她面前跪了下去,「都是我的錯,您讓我見宋妍一面,我想跟她當面道歉。」
「宋妍要高考,不像你們這些人,做了什麼惡事都能用錢權擺平。」
我媽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后她端了杯熱牛奶來跟我說這事,我點點頭,漠然地說:「不用管他。」
那天的采訪之后,我再也沒有去過學校,待在家里拼命學習。
作為弱項的理綜和英語題被我刷了上百套,作文素材反反復復地背記。
的確很累,但我也不覺得辛苦。
這本就是我想象中,全力以赴又無人打擾的高中生活。
只是未免來得太遲了些。
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天氣已經很熱了。
我的成績比自己預估的更好一點,足夠去上海念我夢想中的師范大學。
大概是受到那場采訪和那個視頻帶來的輿論的影響,我所在的整個班級都高考失利,成績慘淡。
無一幸免。
其中季淵尤為嚴重。
原本能沖清北的他,最終分數慘淡到上一本線都困難。
我聽了也不覺得快意,反正以他的家境,大不了送去國外念書。
他的人生有千萬種選擇,每一種都有人給他兜底。
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自始至終只有一條路可走。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要輕而易舉地毀掉,把這當作某種樂趣。
那天下午,我騎車出門,在巷口被季淵攔住。
他瘦了一大圈,神色看上去十分憔悴,看到我,眼圈都紅了:「妍妍,我終于見到你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當著我的面,季淵拿著美工刀在自己胳膊上割出很多條傷口,然后往上面澆醫用酒精。
猶覺不夠,又用棉球按著傷口,把它撕扯得更大。
他說:「妍妍,我來贖我的罪。」
盛夏炎熱,他卻痛得滿頭冷汗,面色慘白。
這一幕太獵奇,巷子里不少大爺大媽們都圍了過來,竊竊私語。
「我認得這個人!我孫子前兩天給我看了,他仗著家里有錢,在學校里欺負同學呢!」
一個大媽抓住我的手腕,問:「小姑娘,他欺負的是你嗎?」
我點頭。
大媽當即從塑料袋里掏出剛搶的打折雞蛋,砸在季淵頭上。
「呸!事情都做下了,現在又來充什麼好人!」
另一個阿姨也走過來,擋在我身前:
「小姑娘你有事去忙你的吧,我們幫你攔著他,不行就報警。」
我想哭,又想笑。
過去無數個被欺辱、被霸凌的時刻,我真的幻想過,有人會出現,擋在我面前,救我于危難之中。
如今真的有了。
不是我曾經可笑地幻想過的季淵。
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我騎上車離開,去超市買了些東西,回來的時候,季淵已經不在那里了。
但他開始給我發消息,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說江珂是他小時候的玩伴,是他的青梅竹馬。
后來搬家,兩家人好幾年沒見過面。
又因為兩家生意合作,他和江珂訂婚了。
再度碰面時,江珂淚眼朦朧地告訴他,自己學校有個女生,表面沉默無害,實則手段惡毒,因為嫉妒帶著同學排擠她,把她推下水,害怕東窗事發,就選擇了轉學。
「她說你正好轉來了我們學校,我就答應了,替她報仇。她還說你很擅長狡辯,洗白自己,讓我千萬不要告訴你真實的原因,否則一定會被洗腦……因為從小到大的那些情分,我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