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這位剛入朝廷的安狀元,什麼都不懂,像叫一個尋常姑娘一樣叫她,是溫柔、珍重的語氣。
長公主頓了頓,轉過身來,因為累,那雙璀璨的眼此時沉沉耷拉著。
「安狀元,找我?」
安狀元走到她跟前,月光遮不住他臉上的微醺,他柔聲說:「你的手掌心,受傷了。」
長公主怔怔地,打開手掌看,戳破的掌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化了膿,猙獰丑陋。
這點傷口,算得了什麼。
她重新攏回手,把手藏在袖子底下,難堪的、不濟的,不能輕易叫別人發覺。
她垂下眼,輕輕笑:「不礙事。」
她說著就要走,剛走開一步,安狀元猶猶豫豫地,伸出兩根指頭,輕輕扯一扯她的袖口。
長公主轉過臉疑惑地看著他。
安狀元白嫩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不敢看她,眼睛盯著地下,囁嚅道:「我有藥,給你擦一擦,好不好?」
好不好?還有人會問她,好不好。
她覺得世界好像震了一震,在震聲中,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不作聲。
安狀元看她皺著眉頭,以為她是怕疼,他緊緊捏著她的袖角不放,低聲說,「我還買了糖,疼的時候,你就吃一顆糖,好不好?」
一步之遙,她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站在月光之下。
她仍站在黑暗里,不動,只是輕輕笑起來,眼睛活泛了起來:「你很愛吃糖嗎?」
只有愛吃糖的人,才會覺得糖是個好東西,所有人都愛吃糖。
安狀元的臉,飛著一道又一道紅,他抓了抓頭發,一個大男人,被別人發現愛吃糖,那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我,沒有,只是我妹妹,怕苦怕疼的時候就喜歡吃糖,我以為,長公主你也喜歡。
」
長公主低頭想了想,她很久沒吃糖了,上次吃糖,是老相國的千金捉弄她,弄了一個糖丸給她吃,吃到一半,有半截蟲子,她就把老相國千金的臉劃花了。
太久了,她不記得糖是什麼滋味了。
會不會上癮呢?如果吃了,就要一直吃下去嗎?
吃糖,這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
她還在想著,安狀元已經把糖剝開,用手鄭重地托著,遞到她眼前來了,他的眼睛明亮,他的聲音,小心翼翼:「喏,試一下?」
她伸出手,想去接,可是到了半空,忽然收回去。
他手上的糖果,像一顆紅寶石,越鮮艷的東西,越可能有毒。
長公主并不打算相信安狀元,他和她,只不過剛見一面。
她唔了一聲,搖搖手,「我不喜歡吃糖,怕牙疼。」
安狀元很失落,卻依舊很堅持:「不吃糖,藥總是要上的吧?」
長公主想了想,指了一邊的石階,「坐著,我腳酸。」
安狀元笑起來,他的笑容,是清澈的,沒有掩飾的。
好像這位狀元,不懂得為官起碼的情緒,比如:「不動聲色」、「捉摸不透」。
他高興是高興,不高興是不高興。很分明的情緒,這樣很好。
如果他成為她的駙馬,那,她對付他,就輕松得多。
融融的光灑在石階上,他們坐在光里,長公主攤開手,遞在安狀元眼前。
安狀元高興的神色沒了,擰著眉,額間就皺成了一座小山,他打開小包裹,取出藥酒,把紗布蘸濕了,很輕、很輕地點在傷口上,再慢慢涂上一層厚厚的藥。
他時不時抬眼看看她,怕她疼,可是她沒有半點疼的意思。
他一看她,她就對著他淺淺一笑。
安狀元甚至都懷疑,是自己的掌心戳破了,他是在給自己上藥,不然為什麼,給她涂著藥,他自己的心頭,好像被誰的大手攥緊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握緊、松開,握緊、松開,一抽一抽地,疼得發緊。
都涂好了,他托著她的手,輕輕呵一口氣。
她倒吸一口冷氣,抽回手來,質問他:「你干什麼?」
他愣愣地說:「上藥不是都這樣的嗎?」
大人給小孩上藥,涂好了,總要對著傷口輕呵一口,然后說,乖寶寶,不疼了。
安狀元不敢叫長公主乖寶寶,只能給她呵氣,在心里說,這樣就不疼了嗷,一切都會好的。
一瞬間,長公主動了惻隱之心,這樣干凈的人,她真的要把他牽扯進來嗎?
有人一直活在深淵之下,有人一直活在云巔之上。
她要把他從那個清平世界,拽下她的萬丈深淵嗎?
長公主站了起來,冷聲道:「安和煦,你還不認識我,如果你認識我,你只會后悔。」
你會后悔,站在云巔之上,向一個惡鬼伸出了手。
你以為那是救贖,那可能是,萬劫不復。
安和煦,趁著我此時此刻心軟,趁著你剛認識我表露出的善意暫時感化了我,走開。
不要靠近一個惡鬼。
她說著,就跑了。
她難得一次,想放過無辜的人。
五
長公主在永安城開了最大的妓院、賭場。
骯臟的買賣,黃賭毒,除了毒她不沾,什麼她也摻和進去。
骯臟的錢,總是來得最快的。
妓院開張前一晚,季臨淵來了,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去了哪,半夜剛趕回永安城。
那時夜色正濃,長公主睡得正沉,她難得有那麼乖的時候。
他掀開她的被窩,闖進去暖和的世界。
他尋著她的唇要吻,她醒了,雙手撐起來,支在他胸膛前,她的眼睛,在夜里,像一簇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