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人死了那就是他的命。你要學會認命!」我一言不發,定定地看著他。
他忍不住發問:「你想干啥?」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好自為之。」
他看了我幾秒后,聲音軟了下來:「我說桂蘭,你怎麼也是本家的媳婦,別鬧了吧。」
「這事咱們村里是有不周到的地方,我答應你,我給你搞一份補償,再安排你去村委當個材料員,怎麼樣?」
「你去縣里說說,就說是自己誤會了,咱以大局為重好不好?」
他口水都要說干了,我只是笑笑:「我不。」
我趁他不備轉身跑回家就鎖緊了門窗,為避免村支書陷害我,第二天我連工都不出了。
每天我和三個孩子都警惕地盯著窗外,生怕那些人再來生事。
他來過幾次,在外面怎麼吼叫,我們都打死不開門。
這天夜里他更是提了把斧頭站在院子里,眼神陰惻惻地盯著大門,仿佛下一秒就要劈開。
8.
我害怕得要命,也提了把斧頭端坐在黑暗里,心想他要是敢進來,我就和他同歸于盡。
好在兩個小時后,他灰溜溜地離開了。
就這樣,一直堅持到了第五天,縣里來了人。
他們直接帶走了村支書,說貪污補償款屬實。除此之外,村支書還貪污了不少別的款項,要一一處置。
他們再找到我,說組織已為我家男人正名了,作為英雄家屬,縣長出面,給我安排了一份可以養家糊口的工作。
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孩子離開村子的。
我知道,大家對我頗多微詞。她們本就看不慣我做農活的速度,又畏懼我做出了這麼大膽的事。
所以我只向對我態度還算不錯的兩位村婦點了點頭,算是告別。
可就在我們上了縣里的貨車時,那些婦人竟然圍攏了過來。
我警惕地看著她們,伸出手護住了三個孩子。
「張桂蘭,」一個胖女人站了出來,「你就這樣走了嗎?」
我對這個女人印象深刻,平時她諷刺我的次數最多。現在來,怕又是領頭來找麻煩的。
我擋在孩子面前,抿緊嘴唇一聲不吭。
「你說話呀!」她聲音提了幾度。
我無語:「你有啥事?」
胖女人看了我半晌,猛地從身后拿出一只袋子:「喏。」
那袋子鼓鼓囊囊的,我警覺地看了一眼:「什麼?」
她愣了一下:「給你的呀,拿著。這是我們姐幾個連夜給你做的衣服……」
「是啊,村支書的事我們心里嘀咕不敢多想,要不是你仗義執言,我們現在都還被他蒙騙呢。」
「是啊,我家老二的賠償款也是被他給污了的。」
「還有我家的工分,每次都莫名其妙地少了。」
「我們也沒啥送你的,見你衣服都舊得不成樣了,才想送這個給你。」
「張桂蘭,去了縣上沒忘了我們呀,雖然我平時吼你來著,但我并不是真的討厭你……」
「還有這個,這是去年分的棗子,我攢下來的,你拿去給孩子們吃。」
「還有這個桂花糕,是孩子他大姨從城里買來的,也給你帶著。」
村婦們七嘴八舌,手里拿著包裹往車上塞,曬得黑黑的臉上全是質樸的笑。
其實她們……真的不是什麼壞人啊。
我伸手接過東西,低聲說:「謝謝你們。」
身邊縣里的同志忽然說:「你們村支書這件事,村里好多人都出來作了證。
要不然我們也沒辦法這麼快確認。」
我望著車后的村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我只覺得她們都是一些無知村婦,平時摳摳搜搜斤斤計較,總是為雞毛蒜皮的事爭吵。
我厭煩她們,家里遇到事情也沒想過找她們幫忙。
原來她們也是有良知,知善惡的。
我把包裹抱在懷里,帶著三個孩子向她們揮揮手。
9.
去了縣城后,我被安排在糧站當臨時工。老大也安排在縣城的小學讀書。
丁建國聽說后,跑來看我們:「你們村那件事,我聽說了,只是聽說得晚了,早知道就來縣政府幫忙了。」
「哈哈,你不是有工作的嗎?到時受處分可不好。」
「張桂蘭,你真的很勇敢。」
我低聲說:「這世道受苦受難的人不少,但像我這樣不要臉面豁出去的卻是少數。誰讓我們想活下去呢?」
是啊,我若是不拼命,大姨我媽小舅就會沒命。
丁建國在糧站的小房子待了半小時,順便替我們換好了壞掉的水管和燈泡。
「有啥事說一聲就是,反正離得挺近。」他爽快地說。
我點頭應了聲。
我很快開始工作了,任務是按照糧票幫著派發大米,加上打掃庫房衛生。
這工作繁瑣又累人,但也有極大的好處,每天清理的碎米碎糧我們可以瓜分。
我當時就笑了,把我安排在這里,那不是如同把老鼠放進米缸嗎?
后來干了些天我才知道事情沒我想的那麼簡單。
每天分的碎糧其實就吊著不餓死的一點點,而且我們這種臨時工好處撈不著,還凈背黑鍋。
半個月后,正好是糧站對賬的日子。
我和另一位臨時工老朱悶頭在庫房搬運,收拾整理。
他忽然說:「你感覺這次的賬能對上嗎?」
我愣了一下:「怎麼能對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