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妾?那吳大娘子說了,絕不與娼妓稱姐妹。」
琴娘一愣:「不與娼妓稱姐妹?」
「哪戶清白正經的人家能允娼妓進門,豈不被世人笑話?」
「笑話?要被笑話的嗎?」琴娘喃喃問。
鳳娘點頭,憐愛地摸了摸我的臉蛋:「昔日是我錯了心腸,琴娘,你盡快帶荷姐兒走吧。世人皆贊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可真正如蓮的能有幾人?這樣骯臟的地方,日后別再來了。」
這場風波之后,琴娘很快便帶我在茶點鋪安頓了下來。
茶點鋪就在陵花江畔,是個前店后院的布局。
門面不大,后院也只有兩間房,可足夠我們兩人住了。
琴娘做的糕點,滋味自然是好吃的,但味道還在其次,勝在花里胡哨。
比如一盤尋常的栗子糕,用荷花模具做成荷花狀,便成了荷花栗子糕。
再比如一壺清茶,隨手撒上幾枚香氣馥郁的花瓣,身價便從十五文變成了二十五文。
陵花江畔風光秀美,是文人騷客、公子貴婦時常踏足的地方。
鳳娘說了:「這些人自詡清高,都裝模作樣得很,而裝得久了,臉面就下不來了,只要你做足表面功夫,鋪子鐵定能賺錢。」
7
琴娘聽了鳳娘的話,把門面布置得簡單而雅致。
而她自己每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只穿著白綾襖綠縐紗裙,腰間束一條黃絲帶。
遠遠看去,就跟一枝春日梨花似的,清新又研麗,風流又不俗。
果然,到了九月底一結算,鋪子居然賺了三十多兩銀子。
琴娘的腿喜到發軟,但手卻絲毫沒軟。
第二日,她照樣把茶點做得花里胡哨,價格標得高高的,高得令人瞠目結舌。
可說來也怪,價格再高,也有貴人來買。
還真被鳳娘說著了啊。
鳳娘借口吃慣了琴娘做的糕點,每日都讓婢子前來采買。有時客人們去院子里,她也會在他們面前無意間夸贊陵花江旁的那間茶點鋪子。
久而久之,茶點鋪漸漸有了點名聲。
于是琴娘雇了一個機靈的小廝,每日專門負責往大戶人家送剛出爐的新鮮點心。
當然了,開門做生意,自然不會一直順風順水。
畢竟琴娘說過,她的命數是「起落起落起落落落落落——」。
茶點鋪開張的第二年,京城里昏聵多病的老皇帝死了,朝廷下令民間百日內不得奏樂。
陵花江畔最多的就是花船戲園,禁令一下,沿江安靜如雞,連出行的人都少了多半。
無奈之下,琴娘只能把鋪子暫時關了。
「一個只會嫖的糟老頭子,活著時不干好事,死了也得坑老百姓一把。真是活見鬼了!」
長夜漫漫,她心疼白花花的銀子,因此不住嘴地低聲咒罵。
我好言安慰她:「你就當是歇三個月。」
「我不累!我不想歇!我就想賺銀子!」
「鳳姨那一百兩不是還完了嗎?」
琴娘幽幽地嘆氣:「大名府那邊,我有兩個多月沒寄銀子過去了。」
自從茶點鋪開張,琴娘往大名府跑得就少了些。
但她每兩個月都會托人寄銀子給張牢頭,求張牢頭買點吃食、日用品和書籍給我爹娘兄弟。
其實她一個人撐著茶點鋪很累的,可她卻執意不許我幫忙。
「你記住,你是周府的千金小姐,你的手是用來翻書寫字的,不是做粗活的。」
我不服,總是偷偷幫忙,還跟她犟嘴:「哪里還有周府?」
陵水縣的那個周府早就被抄了。
還哪來的周府?
可誰料,這句話卻像戳中了琴娘的肺管子般,她忽地就怒了。
她雙眼猩紅地對我吼了一句:「周家人在,周府就在!周府在,我李琴娘就有歸處!」
琴娘一向嘻嘻哈哈,在我面前從未動過怒。
這是唯一的一次。
然而吼完我,她很快就抱著我失聲痛哭起來:
「你爹娘什麼時候能放出來啊?我要撐不住了——」
待到陵花江畔再次熱鬧起來,已然是顯春二年三月的事了。
這一冬,老百姓在家都憋壞了。所以一開春,人人都攜妻帶子地來江邊踏春。
初春火氣燥,一位大官人不知怎的,突然對琴娘發起難來。
他非說茶點鋪的金絲乳糕有股子重重的苦味。
琴娘百般解釋,又承諾做盤新的不收銀兩。
可那人卻死活不肯,非要給個說法才行。
眼見著琴娘要自亂陣腳,我戴上帷帽,款款自后院走到了前店。
我朝那大官人屈身福了福,我朝他溫聲道:「這位官人眉目暗沉,可是常年睡不安穩?」
那人一愣:「正是。」
「您素日是否有心悸氣短之癥?」
「不錯。」
我示意他坐下,以手帕覆其腕,將手指輕輕搭在了他的脈上。
「您的脈象,直起直落,宛如弓弦,是肝郁氣滯之相。有此脈者,十中有九,夜半難寐、氣短胸滯、隨怒隨喜,且有口苦之癥。」
那官人被說得心急:「那可有救?」
我笑:「您是大富大貴長壽之貌,此癥自然是可解的。只是我到底年少,開的方子您未必信,出門左行,隔三間鋪面便是回春堂,您可移步回春堂找郎中討個方子,想必不出數月,您自然神清氣爽,再無任何不足的。
」
官人大喜,指著我問琴娘:「這是你的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