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與不對,我們說了不算,這世道對女子本就是不公平的,所以春華,既然反抗不了,不妨活的明白一些,別讓自己傷心。」
「夫人,您是怎麼做到不傷心的呢?」
她笑了一聲,嘴角勾起幾分嘲弄:「雁過無痕,把心收回來,永遠不要去愛他。」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竟是這樣麼,我呆呆愣愣的。
我在宮內住了半個月,見了周彥幾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
飛魚蟒衣,繡春刀,眉眼陰冷……他總是很忙,有做不完的事。
見我在陶氏這里,也不覺得意外,而是將我拉到無人角落,強硬的將我抱在懷里。
他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低頭吻了我的頭發,聲音柔軟寵溺:「儉儉,乖乖的待在這里,我最近很忙,顧不上你的,等我處理完了那些事,再來接你回去。」
我推開了他,抿著嘴巴,目光冷冷。
他也不惱,看著我笑,如同看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別生氣了,等我們成親了,我一定跟你圓房。」
說話時,他耳朵有些紅,輕聲輕語,還有幾分討好的意味,讓我覺得有些可笑。
我沒說話,轉身離開了。
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的,陶氏是真把我當妹妹待,她說:「天下男子皆薄情,既然如此,何必要嫁一個太監,春華,我來做主幫你挑個人品甚好的世家子。」
我與周彥的過往,她已然是知曉的。
不僅她知曉,連蕭瑾瑜也知曉。
陶氏認我做妹妹,放出話來,要為我擇婿。
皇帝蕭瑾瑜看熱鬧不嫌事大,親自送來一沓適齡公子的名帖。
他還說:「盡管挑,實在沒有看上眼的,做朕的妃子也成。
」
陶氏瞥了他一眼:「陛下倒是想得美,也不怕長安造你的反。」
蕭瑾瑜哈哈一笑,如玉面頰幾分暢快:「長安這人,在幽州便藏著掖著的,實在可恨,能看他吃癟,付出點代價也是值的。」
我打算離開了。
陶氏為我挑選良婿的時候,周彥已經不在京中許久。
他要做的事,總是很多,要走的路,也總是很長。
好在如今是熬出頭了。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從年幼時看阿爺守著自家肉攤、阿娘帶我去街上買冰糖葫蘆,到喪父喪母,被舅母送到周家。
伯伯伯母音容猶在,李媽媽握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教我寫自己的名字——
「儉,德之共也。」
李媽媽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后嫁于一秀才為妻,生了個女兒。
秀才心比天高,一心讀圣賢書,家里貧困潦倒,全靠李媽媽耕地種菜街上販賣為生。
婆母身體不好,成日要端湯侍藥,還得兼顧三歲的女兒,上街賣菜都挑著孩子,那個飽讀詩書的男人什麼都不干,卻慣會拿甜言蜜語哄她——
「娘子辛苦了,待他日金榜題名,我一定好好補償娘子,再不讓你吃苦受累。」
說罷,又施施然去讀他的書。
直到那日,女兒生了場小病,懨懨的不想跟她上街,李媽媽只得一個人挑菜去賣。
臨走之前,特意叮囑了婆母和秀才照看一下孩子。
可這娘倆,一個犯懶賴床睡覺,一個關在屋里讀書不出,三歲的女兒想娘了,下了床去找娘,失足掉進了菜地的水井里。
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死了。
李媽媽從街上買來的糖葫蘆,掉在地上,沾滿了污泥。
哭過幾聲,悲痛過后,又各忙各的,投入了生活。
兩年后秀才中了舉人,光耀門楣,歡天喜地。
回家之后李媽媽拿出了和離書。
所有人都說她瘋了,好不容易熬過了苦日子,生活越來越有奔頭,竟然做出這種荒唐事。
秀才也氣瘋了,知道她有心結,耐著性子哄她:「娘子,如今日子好過了,孩子還可以再生,莫要鬧脾氣了,咱們安心過日子,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秀才甚至承諾今后絕不納妾,心里只有她一人。
眼見哄不好,婆母也來了脾氣,在窗外罵道:「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成親多年生了個丫頭片子,還有理了?好好的日子不過,作什麼妖!」
李媽媽固執己見,秀才挽留不成,最后憤恨道:「你可不要后悔,莫說我是忘恩負義之人。」
和離之后,李媽媽搬了出來,不久經人介紹,去一大戶人家做了傭人,一待就是半輩子。
她是看著周伯母長大的,對她極其疼愛,后來周伯母嫁人,她又跟著到了周家。
我初到周家時,她已經是鬢間有了白發的婦人。
她是那麼的慈眉善目,柔軟心腸,總是摸著我的頭說:「妞妞啊,你要多吃點,多吃點才能長高長壯。」
李媽媽教我寫字,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她很有耐心,即便我寫不好,也不會責罵半句。
據說她和離之后的舉人丈夫,又娶了妻,夫妻和美,舉案齊眉。
舉人還做了個九品小官,春風得意,兒孫饒膝。
我不知道李媽媽有沒有后悔過,她這一生,無兒無女,孤身一人。
但想來應該是沒的,夏天的時候,我午睡,她在一旁搖扇子,給我講故事。
講莊子曉夢迷蝴蝶,也講詠絮才高,曉風殘月與大江東去......
很多道理我不懂,她便笑瞇瞇的說:「你認為對的事,就盡管放心大膽的去做,因為只要你認為是對的,無愧于心,那就是對的,即便錯了也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