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弋淡扯著唇,似笑非笑,出口的話卻十足的陰冷。
「除非我死。」
21
這天到最后,江弋的父親被氣到臉色發青。
他操起老太太的拐杖,一下又一下狠狠打下來。
打得重,沉悶的入肉入骨聲。
「作死的人是你,現在要生要死的人也是你,老子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渾球。」
我忽然想起婚禮那天,也是這樣的場景。
不同的是,這次我沒再心疼地撲過去護著他。
而江弋側過身,似是把我護在身前。
他緊抿著唇,還是一聲疼都沒喊,一句服軟的話都沒說。
我想,江弋還是那個硬骨頭,一點沒變。
最后是江夫人忍不住,死死抱住丈夫求情。
江父恨鐵不成鋼:「慣子如殺子,你就慣著他吧。」
我被江弋帶離這場鬧劇。
到門口,我抽出手,手腕上沾了殷紅的血跡。
想說點什麼,又算了。
兩兩無言,只剩下了沉默。
江弋抬手點煙,估計是手疼得厲害,顫抖著幾次沒點著。
我看不下去,拿過打火機替他點燃了唇上的煙。
火苗舔上煙頭,江弋卻沒有動,只是松松垮垮地叼著煙,久久看著我。
良久,他把煙吐出,腳尖碾轉踩碎,笑得譏誚。
「沈槐書,你是真不在乎我呀。」
我擰了擰眉,這人可真行,惡人先告狀。
很多事說來話長,很多話,沒有意義。
我無意辯解,索性保持沉默。
江弋久等不來我吭聲,人像是泄了氣,神色頹然了許多。
不著邊際地問了一句:「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我點點頭:「要帶走的都已經帶走了。」
江弋又不說話了。
我一時琢磨不清他的心思。
明知道他不是在意錢財的人,卻還是說道:「除了我個人的私人用品,其他的,我都沒有帶走。
」
聞言,江弋玩味又譏諷地笑出聲。
「在你心里,我就這檔次?」
「那倒不是。」我坦然回答。
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劃清界限罷了。
江弋想來是明白我的心思,笑意點點凝滯,直至消失。
「你是什麼都沒帶走。」
他把臉轉向一側,輕輕勾起的唇,像自嘲,像落寞:「可我卻覺得,我什麼都沒有了。」
22
我尋了一個天氣好的日子,買了花去墓地。
去看母親,也看江聿。
母親的新墳,幾經風雨,石碑上也開始長出青苔。
我就想啊,人和人之間,無論多少親恩,最后都會化作一座座孤墳。
有人在墳外,有人在墳里。
以此反復,最后都會在人間消弭。
愛恨一筆勾銷。
不必介懷,不必執念。
駐足許久,我抱著花穿過墓園,去看江聿。
他的墳年年都有翻新修葺,過去九年了,依舊看不出歲月痕跡。
但照片里的少年,永遠十八歲。
我來過無數回,和他說很多很多話。
少年溫柔微笑,似真的在聆聽我的心事,只是再也沒能解我困頓,安慰我的苦悶。
我一直反復地想,要是江聿還活著,他會過什麼樣的人生呢?
會榮耀一身,會妻兒美滿,會兒孫繞膝,會一生圓滿。
那麼溫柔美好的人,理應如此。
可這世上,最難解的,就是命。
那天江弋問我,為什麼不反抗?
拿什麼反抗呢?
我的虧欠難以釋懷,我的痛苦也全無解法。
「江聿哥哥,我要往前走了,你會怪我嗎?」我輕聲問。
有風吹來又去,少年靜靜地,沒有回答。
這是一場漫長的告別。
我站起身,拂去塵埃。
「江聿哥哥,我要走了,應該不會再來了。」
我們終究要去走一段,屬于自己的路的。
臨走,我想起江弋,又說:「對不起啊,我沒能聽你的話,和江弋善始善終。」
念恩重,怪緣淺。
命運的洪流把我們沖散。
我們各自乘上漂泊無期的船,再難同時靠岸。
23
我靜靜站了許久,要走了。
剛一轉身,江夫人就站在身后。
我怔了怔,腳步沒有動。
她提著糕點,走到江聿的碑前,一一放下。
「我就知道能在這里找到你。」她的語氣平靜聽不出波瀾,是和我說的。
我默默點頭。
沈夫人不說話了,掏出絲巾擦拭江聿的照片,縱然我已經擦過,并無灰塵。
好半晌,她才開聲:「該說你愚笨呢還是有良知?」
我抬起頭,江夫人輕輕撫摸江聿的照片:「我的聿兒是那樣好的孩子,他從不希望別人會因為他的善意而有負罪感。」
我心頭一顫,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我不喜歡你,不是因為聿兒。」
她直起身,慢慢地折疊絲巾:「弋兒那孩子,打小恣意張揚,和我們也沒有一句交心話。我以為,他是被迫娶你,不痛快,才會浪蕩荒唐。」
「作為母親,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婚姻不幸,所以對你,多有苛責。」
「我知道。」我真誠地說,「我從來沒怪過您。」
她往山下走,我安靜地跟上。
「是我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不是不喜歡你,是太喜歡了。」沈夫人有些內疚。
我想起來少時一些事。
似乎大家都會更喜歡優秀的孩子,連江家這樣的人家,都不例外。
江聿和江弋是雙胞胎,親人的愛都要分成兩份。
是愛,就有偏頗。
江聿的光輝占據了全家人的目光,江弋頑劣張揚,怎麼看都不討喜,自是多有忽略。
而江弋又天生反骨,日漸更加乖張難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