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溫熱黏稠的液體淌落在脖頸,江聿的呼吸聲,很淺地撲在頭頂。
「書書,別哭。」江聿的聲音細弱。
「你流了好多血。」我哭得更兇了,怕他死了。
我能感覺到他很疼,他的身體無法克制地顫抖。
可他還是笑著哄我:「不要怕,江弋會來救我們的。」
他說,地震發生時,只有江弋一個人不在別墅,他一定會來救我們。
江弋成為我們絕望里那絲星火。
我們抱著這樣的期許,在黑暗中和死神對峙。
江聿說,我們都不能睡著了。
所以,我們說了好多好多話。
到后來,我已經記不清我們都說了什麼。
只記得最后,江聿越來越弱的聲音。
像一聲聲呢喃。
「以后,要和江弋好好的,可沒我當傳話筒了。
「書書,對不起……
「如果……你選的是我該多好啊。」
江聿沒有撐到江弋帶著人來救我們。
那天被埋在下面的人,幸存者過半,沒有江聿。
救援還在進行,周遭一切都很亂,我意識沉沉,連痛覺都感受不到了。
隱隱聽見有很多人在說話,江弋的哭聲尤其漫長而慘烈。
少年的悲傷山崩海嘯。
我想,那天江弋把一生的淚水都哭盡了。
后來多年,他恣意張揚,再不曾紅過一次眼睛。
我在醫院昏迷了很長時間,錯過了江聿的葬禮。
江弋也沒有來看過我。
出院后才聽說,江弋出國了。
江老爺子和我說,江弋出國前,在家里跪了很長時間。
他固執地說:「那天該死的人是我。」
我始終不知道那晚江弋為什麼突然離開,也不明白江聿那一聲對不起是因為什麼。
在這一年,曾經以為永遠不會走散的三個人,被命運的巨輪各自帶走。
江聿永遠留在他的十八歲。
江弋決然遠走他鄉,一走四年,不肯踏足故土一步。
我常感虧欠,日漸生出有罪感,心甘情愿接受命運的枷鎖,對生活的傾塌甘之如飴。
對錯無從談起,救贖成了漫長的苦旅。
驚覺眼淚滴落,我一遍遍抹去相片上暈開的水漬。
把照片重新插回相冊,細細收進行李箱。
好像關于過往的二十七年,到最后,都只成了一本厚厚的相冊。
真是,什麼都沒有留下啊。
20
江弋往年贈予的禮物。
安靜地陳列在衣帽間的玻璃柜里,珠光熠熠價值難估。
太子爺一擲千金買佳人一笑,隨意尋常,總也不見多少真心實意。
我把小提琴倚在柜旁。
一眼看去,唯有這琴,算半分真心。
婚房里的東西,我只帶走自己的衣物。
車開出,將將轉彎,陳瑜小心翼翼地說:「江總好像回來了。」
我抬眼看向后視鏡,江弋去而復返。
車急速在門口停下,他快步進門。
我收回視線:「走吧。」
第二天,江弋父親的電話打進來。
他沒多余的話:「馬上回家見我。」
電話掛得干脆,我握著手機,輕輕嘆了一聲。
江家。
傭人都被叫離房子,落針可聞的安靜壓抑。
我走向二樓書房,在走廊,看見站在盡頭窗邊的江弋。
他還穿著昨晚的衣服,白襯衫上斑駁的血跡,尤其扎眼。
雙手纏著紗布,鮮血滲出暈染。
饒是這麼慘淡,卻不見一絲狼狽,指間裊裊煙霧浮沉,一張俊臉滿是疾風驟雨后的冷漠麻木。
聽見腳步聲,他掠來薄薄的一眼,隨后搭下眼皮,一言不發。
我沉默經過,推開書房的門。
江家的長輩都在,說話聲在我進來的一瞬間戛然而止。
我依著禮數,一一叫人。
有江老太太在,場面不至于難看。
她招招手:「槐書,來和奶奶說說,怎麼突然要離婚。」
「奶奶,不是突然的。」我像往常一般,為她斟了溫茶,溫順卻堅定,「您知道的,我不會隨意開這個口。」
茶不會瞬間就涼,人心也是。
老太太心中明鏡似的,卻還是不死心地問:「鐵了心了?」
「嗯。」我怕她擔心財產分割問題,補充道,「您放心,我什麼都不要。」
「唉,不是錢的事。」她擺擺手,「弋兒這些年是渾了些,但你和他青梅竹馬的,又結婚這些年,我以為你們吵吵鬧鬧也就過來了,誰知道……」
我覺得有幾分可笑。
江弋是放蕩的,可江家太子爺的身份加持,再加上無人比擬的商業頭腦。
似乎他的那些風花雪月,都顯得那麼無足輕重。
人人寬容,他受盡偏愛。
我和江弋,從來不對等。
我不能有情緒,不能有個人的情感,不然都是錯。
見我不吱聲,她又圓場地打起感情牌:
「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嫁到我們家這幾年,孝順溫婉,事事得體,奶奶是真舍不得你。」
我低著眼,指尖無意識在掌心打轉。
往日不見幾分珍惜的人,到了了,反而不舍得了。
「奶奶,您保重。」我言盡于此。
朝所有人深深鞠躬,我轉身離開。
門在這時忽然被人撞開,江弋一臉清寒走進來。
他沒看我,卻在我們擦身而過時,緊緊扼住我的手腕。
不覺疼似的,不斷用力。
我低頭看他的手,更多的鮮血涌出來,把紗布浸了個透。
他的話是對其他人說的,卻字字敲打在我心頭。
「別費勁了,我不會離婚。」
被他的氣勢懾住,沒人出聲,空氣安靜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