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哥哥沒法給你一個健全的家庭,但我能給你的不比他們少,別家小孩有的,念念以后也會有,好不好?」
那天的火燒云連成一片,整片天空都是絢爛的,十九歲少年稚嫩的肩膀,就這樣扛起了一個女孩的未來。
無法像常人那樣擁有正常的家庭也沒關系。
對于我來說,那太難得了。
季南風,我有你就夠了。
季南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在福利院的時候,有一個很好的朋友。
她叫嚴星,七歲,從出生就下肢癱瘓,只能坐在輪椅上。
嚴星喜歡吃石榴,我們租房的后院就有棵沒人管的石榴樹,每年都結很多石榴,又大又紅。
每次去看她,我都給她摘很多,還給她帶好多吃的。
嚴星很可愛,臉圓嘟嘟的,吃石榴的時候兩腮總是鼓鼓的,像只松鼠。
因為殘疾,沒人愿意收養她,但她卻不在意,每次見她都是在笑。
我問她笑什麼。
她說:「我擁有好多的愛,有院長的愛,老師的愛,小伙伴的愛,還有念念姐姐的愛,所以星星很快樂。」
嚴星聲音稚嫩,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帶著羞澀的可愛。
「念念姐姐,我也愛你。」
以前在福利院雖然苦,但所有小孩都很懂事,大家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哭。
親密無間,勝似親人。
即便我離開了,我和星星也是每隔一周就互寄信封,傾訴彼此的心事,分享身邊的樂趣。
而我也總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回去看她。
風雨無阻。
直到初一下半年,院長突然通知我,星星發病了,讓我回去見她最后一面。
那個時候,她已經很瘦了,下頜又尖又小,躺在病床上小小的一只。
我忍不住落淚。
她說她想去看海,于是我趁著人沒注意,抱著她往輪椅一放,任性地奔向最近的海域。
海鷗很多,大海包容而洶涌。
「好漂亮啊。」
嚴星這樣說,卻慢慢閉上了眼睛,再也沒睜開過。
最后,她平靜地將生命歸還于大海。
我哽咽著哭泣,腳下的砂礫濕了又干。
季南風出現在我面前,不知道在后面站了多久,他輕撫著我的頭頂,告訴我,「念念,你可以哭出來。」
我總在哭,受委屈躲在被窩里偷偷哭,被欺負只能也壓低聲音抽噎。
終于這一次,我在季南風懷里大聲地哭了出來。
是宣泄,是不滿,是對命運不公的憤恨。
我抱緊了季南風,「哥哥,我只有你了。」
他蹲下來與我擁抱,「我在。」
季南風,你知道的吧。
如果你不在了,我會死的。
10
我初二時,季南風大四。
他變得很忙很忙,忙著打工,忙著做課題。
他天資聰穎,成功保研,發表了很多學術論文,很多學校爭著要他。
但他每晚,總會趕著回家,與我見上一面。
耐心地聽我分享完學校里的一天。
我討厭誰,我喜歡和誰玩,我上了什麼課,我吃了什麼午餐。
我都會講給他聽。
而他總是不厭其煩地聽我說完,目光沉靜,笑容溫柔。
可我不敢肆無忌憚,還是沒忍住問:「哥哥你累不累,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怎麼會?」我撞上他的視線,他思索著說道:「相反地,我想讓你更任性,更無理取鬧一點。像那些小孩兒一樣,在該有的年紀,索要屬于自己的糖果。」
「念念,你可以向我索要更多。」
十四歲,第一次有人告訴我,你可以不那麼懂事。
你可以做一個快樂的小孩。
原來懂事的小孩也可以有糖吃。
但我仍想讓他輕松一點,可是后來,我還是給他惹麻煩了。
第一次月經初潮,是在課上。
我感到一陣悶疼,鮮血染紅了我的校褲。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哎呀」,所有人都朝我看過來。
「宋念念來大姨媽啦!」
有男生盯著我不懷好意地笑。
女生嘟囔著好丟人。
臉皮開始發燙,即便我上過生理課,知道這是正常現象。
可我仍舊感到了痛苦,塵封已久的回憶像是開了閘,霎時將我淹沒。
周圍的聲音刺痛我,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怎麼也洗不掉的痕跡。
永遠存在的丑陋疤痕,將我釘在恥辱柱上,我逐漸感到窒息、羞恥、難堪。
宋念念,你怎麼這麼惡心?
我再也忍不住,沖進了學校廁所,將自己關了起來。
無論外面的人怎麼敲門,我都毫無反應。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慢慢安靜下來。
我蜷縮在角落,將自己裹緊,直到熟悉的聲音出現。
季南風的嗓音有點啞,「念念,哥哥來了。」
「開門好嗎?」
我最終還是打開了門。
眼淚在眼眶打轉,我低垂著頭,一個勁兒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我太羞恥了。
溫暖的大衣將我覆蓋,季南風彎腰把我抱起來,我整個人陷進大衣里。
「念念,我們回家。」
我再也崩不住,眼淚流進他的頸窩,我小聲道:「對不起哥,我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系。」
到家后,我已經穩住了情緒,季南風拿出新的衣褲和一包衛生巾讓我進去換。
那時候,我抬頭猛然發現,季南風的眼眶也紅紅的。
他的頭發凌亂,身上的實驗服也沒來得及換。
那一瞬間,我突然就不委屈了。
我只是緊緊地抱住他,那一天,兩個受傷的靈魂緊緊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