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起,我的愿望就只有一個。
我要,親手殺了他。
天色破曉時,顧景行對我說:
「婉婉,你等我,我一定會接你回家。」
玉牒上,我的名字是燕婉。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的婉。
我上花轎前,對小將軍輕輕一笑:「你接我回家之時,定要以燕氏尸首相迎。」
「我要汗血寶馬踏碎燕氏之子,尸骨無存。」
「我要數萬大軍射殺燕氏之女,萬箭穿心。」
「我要讓整座皇宮付之一炬,燒得干干凈凈。」
轎簾落下之時,少年將軍將長劍插在月國的土地上,大漠的風帶來了他的聲音:
「一言為定。」
5
我十五歲時,遇見了顧景行。
顧景行是將門之后,一身衣衫穿在他身上時總有種挺拔如松的少年氣。
春日的傍晚,我爬上了樹掏鳥蛋。
好不容易掏到了鳥蛋,可人卻下不來了。
「公主別怕。」
我低下頭去,看到少年一身錦衣,劍眉星目,滿臉緊張地盯著我。
他張開懷抱,對我說:「跳下來。」
我閉上眼睛,腳下一蹬,朝著他的方向一躍而下。
桃花像我小時候那樣紛然而落。
顧景行穩穩地接住了我。
我抬起眼,正好看到他微紅的耳尖。
「公主不用害怕,已經沒事了。」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公主。」
「我的娘親是元妃。」
當年之事鬧得滿城風雨,我不信他不知道。
顧景行笑了笑,神情未曾改變:「那又如何?」
他眼里澄澈一片:「公主金枝玉葉。」
我沒什麼好東西能送給他。
于是我將剛掏到的鳥蛋塞在他手里。
我說:「這是金枝玉葉送你的謝禮。」
春日爛漫,小將軍在無人的宮道朝我俯身行禮。
「多謝公主殿下。
」
再見到他是在宮道上。
那時宴席剛結束,我在他必經之路來來回回走了半個時辰,終于遇到了他。
「宮道難行,公主小心。」
我轉過頭,正看到了顧景行。
萬籟俱寂,只有他手上的宮燈鍍了一層暖黃的光。
他提著燈,與我并肩而行。
我說:「今日是我生辰,能不能給我講些宮外的事。」
顧景行幼時曾隨軍去過很多地方,見過江南的月,踏過漠北的雪。
江南我是聽過的,爹爹說是個好地方,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他給我講那些地方的風土人情,市井軼聞。
我們沿著宮道慢慢地走。
宮燈的光爭先恐后地灑在他的身上,地上的影子縮短又拉長。
有時候我們的影子會疊在一起,像話本里那些纏綿的戀人。
我忽然覺得我好像也離他近了一點點。
「謝謝你。」我說,「這是我入宮以后,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辰了。」
「公主開心就好。」
顧景行遞給我滿滿一香囊的桂花糖。
他說:「愿公主生辰快樂。」
那是我入宮以來收到的第一顆糖。
糖的味道甜滋滋的,混著我的眼淚,好苦。
我哭著哭著,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真好啊。
他一定是除了爹娘以外,全天下最好的人啦。
6
我十七歲的時候,月國戰敗。
月國皇帝求和,愿與大齊結秦晉之好。
大齊適齡待嫁的公主,唯有昭德一人。
昭德公主名喚燕瓊,人如其名,她萬千寵愛著長大,高貴又純潔,就像那輪遙遙明月。
燕瓊總愛賴在她母后的懷里撒嬌,眉眼彎彎,天真明媚,一點兒也看不出朝我射箭時那般惡毒的模樣。
她噘著嘴搖頭:「我才不要嫁給月國的老頭兒呢,那里又臭又臟,聽說他們一年才洗一次澡。」
皇帝當然也舍不得。
他讓我代替燕瓊出嫁。
我搖了搖頭,說「我不愿意」。
于是他帶我去了萬獸園。
馬廄里悶熱潮濕,還散發著一股臭味。
我記憶里那麼高大的爹爹佝僂著背,他呆滯地坐在草垛上,時不時抬頭愣愣地笑。
有人給他送了飯,像喂野獸那樣遞進去,爹爹傻笑著地用手抓著吃,結果飯菜撒了一地。
皇帝也笑了。
「若你愿意代替昭德和親,朕會送這個傻子出宮,不僅賜他宅子田地,還會派人照料他。」
「朕與元妃年少相識,若不是陰差陽錯,何時輪得到他?」
皇帝嘲諷地嘆道:「人啊,不要去妄想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我拿起茶杯往他臉上砸去。
皇帝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眼中的嘲諷更濃:「朕一道旨意,你便家破人亡。」
「而你對朕再多恨意,也只能潑一杯茶。」
他拂袖而去前,對我說:「出嫁前,去看看元妃吧。」
7
我去見了娘親。
皇帝不讓任何人進她的關雎宮,后來出了娘親代替我獻舞的事,甚至連宮宴也不讓她去了。
我進去的時候,她正捧著一卷書在看,是幼時我常聽他們提起的《徽生游記》。
她坐在那里,我卻覺得,她快要碎了。
娘親見到我時便笑了:「婉婉……」她抱住了我,「娘親好久沒見到你了……」
我像幼時一樣搖了搖她的手:「娘親,我要嫁人了。」
她有些慌張,著急地問我是哪家的少年郎。
娘親說:「是不是……是不是他給你賜的婚?」
「婉婉,若不是你真心喜歡的人,那我們就不嫁。
」她的語氣多了幾分決絕,「娘親去找他。」
我和她都沒有說,但我們都知道那個「他」是誰。
我說:「是我自己喜歡的。」
「我要嫁的人是顧小將軍,他長得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