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摟住我輕聲哄著。
被拋棄的委屈,和對新家的恐懼,奇跡般地消退了。
6
那段時間,是我七歲以前,最快樂的日子。
養母能說會道,對誰都是笑瞇瞇的。
養父沉默寡言。
但在吃飯時,會二話不說,把雞腿夾給我。
要知道,那可是雞腿啊。
以前在家里,雞腿都是給弟弟和爸爸吃的。
我最多只能分到一塊雞脖子。
肉啃干凈了,我也舍不得吐,只能把骨頭含在嘴里。
含軟了,嚼碎咽下去。
可是現在,我也有雞腿了。
我高興得想哭,一切都好像不真實。
可是我又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那份溫暖。
7
很久之后,我看到這樣一句話。
心里很苦的人,只要一絲甜就能填滿。
回想當時,我就是這樣。
養父不會喝酒打人,養母會對著我笑。
我能吃飽穿暖,有肉吃,偶爾能吃上零食。
這樣的日子,真的就很幸福了。
在這個家里,我慢慢敞開了心扉。
我會窩在養母懷里撒嬌,養父干活累了,我主動幫他捶背。
燈光下,我們的影子緊密交疊。
仿佛是上天注定的一家人。
可是,這種幻象,在弟弟出生后破碎了。
8
可能我真有「招弟」潛質,半年不到,我養母就懷孕了。
家里添了個弟弟,我養父養母圍在他身邊,樂得合不攏嘴。
而我,只能孤零零站在一邊。
從那開始,養母就很少對我笑了。
她的眼光,像是黏在了弟弟身上。
為了讓她多看我一眼。
我包攬了家里所有家務。
洗衣,做飯,喂豬,洗尿布……
這些事情,我之前就做,現在做得更加賣力。
可養母,再也沒夸過我一句「懂事」。
緊接著,養父對我的態度也變了。
從前,飯桌上的雞腿,他一根,我一根。
而現在,他說養母奶水不足,需要補,雞腿給了養母。
我夾其他菜,他就皺眉看著我。
那個眼神,讓我有如芒刺在背。
我再也不敢多吃一口飯,每天餓得肚子咕咕叫。
可盡管如此,這個家還是「容不下我」。
9
那是一天傍晚,我洗完尿布回家,聽到養母在和隔壁嬸子聊天。
她之前沒兒子,底氣不足。
見誰都笑瞇瞇的,是個老好人。
現在有了弟弟,她腰板硬了,聲音都高了三度。
隔壁嬸子說,鄰村有對夫妻沒孩子,想買我過去。
聽到這話,我腦子「嗡」的一聲,大氣都不敢喘。
我多希望養母能拒絕,告訴嬸子,我是她的女兒,她不會賣我。
可養母只是咯咯笑著。
她說:「寶兒還小呢,家里活都得招娣干,再等等吧。」
再等等吧……
等什麼呢?
等弟弟長大些,等她身體恢復能操持家務,就會把我賣掉嗎?
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我捂住嘴,哭著跑了出去。
10
我從沒和人說過,被親生父母賣掉,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我曾經多麼委屈和恐懼。
是養母,她拉著我的手,一點點將我帶了出來。
我敬她,愛她,把她當成親生媽媽一樣。
可是她,竟然只把我當招弟的工具。
用完了,也想賣掉我。
這次買家什麼樣呢?
會不會再賣我一次?
難道,我就注定該被賣來賣去,沒人疼沒人愛……
我躲在破廟里,咬著手指哭到力竭,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到了半夜。
月亮掛在樹梢,北風嗖嗖吹著,像是要下雪。
我拖著凍得僵硬的雙腿,慢慢朝家走去。
我夜不歸宿,養父母應該很著急吧。
看我回家,他們會抱著我,說「總算回來了」。
還是狠狠打我兩巴掌,讓我以后別惹他們擔心。
我心里隱隱期待著,推開了家里的大門。
11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東屋一片漆黑,養父鼾聲如雷。
他們好像沒有一個人發現,我不在家。
或者,是發現了,但沒人在意。
我揉著眼睛回了西屋。
我們早不在一起住了。
弟弟出生后,養母說怕我睡覺不老實,踢到他。
就讓我搬了出來。
西屋是個倉房,平時放些雜物糧食,總是透著一股霉味,晚上還有老鼠跑來跑去。
剛來的時候,我總是被嚇得哇哇大哭。
我希望能和從前一樣。
養母把我抱進懷里,養父幫我趕跑老鼠。
可是他們,只是異口同聲地呵斥我。
讓我閉嘴,別嚇著弟弟。
是啊,有了弟弟,就不用招娣了。
我不回家死在外面沒關系。
把我賣給別人「招弟」也沒關系。
我含著眼淚,鉆進冰冷的被子。
那一刻,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里,全都冷透了。
12
不出意外,第二天我發了燒。
頭昏腦漲,臉紅得像猴屁股。
養母應該看出了我的異常,但她不在意,和平常一樣丟給了我半盆尿布。
我早上吐了一回,兩條腿像是踩在棉花上,虛弱無力。
可我什麼都沒說,沉默地抱起盆,往河邊走去。
早春的河水帶著冰碴,寒涼刺骨。
我咬著牙,木然搓洗著手里的尿布。
我實在太虛弱了,腿腳發軟,眼前發黑。ȳż
一塊尿布順著河水流去,我下意識伸手去抓,撲通一聲栽進了河里。
冰涼的河水瞬間灌入我的口鼻。
我慌亂撲騰著,想往岸邊游去。
可衣服沾了水,沉沉裹在我的身上。
像是一雙鬼手,拼命把我拉入河底。
我嗆咳著,胡亂蹬著腿,拍打著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