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些都不能讓他開心嗎?我忽而覺得一陣莫名煩躁,問道:「為何看不出來你很開心?」
柳書衍滯住,沒太明白我為何這般問。
「年紀輕輕官拜二品,旁人汲汲營營一生也無法觸碰一角,于你來說盡數是尋常事?那什麼事能入你的眼?」
柳書衍被紅袍映得鮮活的眉眼又籠上一層難辨的霧氣,他無聲嘆氣,復又笑了一下,低聲道:
「是我開心得太久了,你瞧不出罷了。」
柳書衍回書房與我錯身而過時,我想起安悅的事,立馬回頭準備叫住他。
柳書衍卻也剛好頓住腳步轉身,四目猝不及防相接,柳書衍斂了斂眸子道:
「沈青,你為何覺得我不開心?是因為我不常笑麼?還是因為……你總盼著我能更歡喜一些,所以覺得我現在的歡喜還不夠?」
我與柳書衍就這樣站在燈火朦朧的庭院中兩兩相望。
一些似有若無的情緒在這闌珊的光下曖昧地躁動著,仿佛即將要破開不可言說的屏障。
只是良久的靜默中,到底還是柳書衍又開口說話了:
「你是妹妹,哪有妹妹為哥哥這般憂心的?我其實……每一日都很歡喜。我也盼你能夠再歡喜一些,畢竟……這世上至親,雖沒有血脈相連,但你我都只有彼此了。」
8
晚風微涼。
我看著書房的燈亮起。
良久,我才邁動步子去尋柳書衍。
他手中握著一桿筆,即便房中無人,他的姿態也時刻端得板正。
我倚在門框上看他:「花朝節燈會,你去麼?」
「不去。」柳書衍頭也不抬。
回絕得太過斬釘截鐵,一如我之前幫人牽線問他那般時。
「你的那些交好,平日也能相邀出門,沒必要在夜里玩得太久,早些回家。」柳書衍又加了這麼一句。
他以為我要和小姐妹們一同出門麼。
可惜時年左右凋敝,都各自同郎君有約了,可嘆!
「我不……」我突然心緒一動,話頭打個轉,「你去罷。你下了值回來換了官服就來,我先逛著去買糖葫蘆吃,然后在念橋等你。」
柳書衍筆下一頓,明黃的燭光中,他抬頭看我,眼底泛著細碎的暖意。
「好。」
「那就說好了。」我訕訕點頭出了門,心里一陣發虛,總覺得對他不住。
第二日我給安悅去信,說燈會那天讓她在念橋等著。
花朝節那天晚上,我一個在府里待著,斜斜倚著水榭欄桿,對著燈籠轉扇子。
身側蓮池的水面上,浮著一層金色的光暈,未幾有幾只鳴鳥夜啼。
也不知何時,我竟就這樣倚著欄桿睡去了。
夢中盡數是荒唐。
撲面而來的呼吸太過真實,真實到讓人不禁疑心——真的是夢麼?
我猝然睜眼,對上咫尺間一雙云霧翻騰的眸子。
「沈青,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麼?」
柳書衍正傾身低著頭看我,神色晦暗不明。
也不知他這樣看我看了多久。
夢中人的輪廓與眼前之人重疊,我五魂驚掉六魂,連名帶姓喊他:「柳書衍!」
柳書衍微微蹙眉,沒想到我是這個反應。
我定了定神:「安家小姐只是想與你說話而已,又不作糾纏。我只是全了她的心愿。你整日悶在衙門和書房里,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在你這里許愿這麼靈?那不如你全了我的心愿,如何?」
柳書衍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低啞,面上神色也沒有一絲一毫是我熟悉的。
而且,他離我太近了。
近到讓我不敢呼吸,他的氣息卻盡數撲在我兩頰。
這讓我不由心驚起來。
他一手撐在我腰側的欄桿上,一手虛虛攔在我身后,問道:
「沈青,你說是你在念橋等我。所以你明明也知道,因為是你,我才會去的,對麼?」
9
我心如擂鼓,指節攥到發白:「你向來對我有求必應,不是麼?」
柳書衍輕笑一聲,氣息擾動我額前的發絲:
「好。那我再問你,剛才你夢里為何念我的名?」
我頓時腦中嗡鳴乍起,呼吸都要停滯了。
我方才竟出聲了?
這一驚驚得我直往后仰去,懸在我身后那只手適時發力,我被柳書衍單手撈起攬在懷中。
隔著薄薄一層春衫,心跳已分不清是誰的。
「如此驚惶,看來你真的夢到我了。」
「你竟哄我?」我訝然道。
「你能哄我去燈會,我怎麼不能哄你?」
柳書衍這含著笑意的一聲反問,讓我找回一點自在來。
剛才的他太過陌生,陌生到讓我生出想逃的心緒來。
而此刻我也應該是想逃的。
為何我還在柳書衍懷里?
為何他還不放開我?
「對不起,沈青。」柳書衍口吻突然鄭重其事起來。
但這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我很是不明白。
「方才,我為了試探你,嚇到你了。」
「試探?那你試探出什麼了?」我顫著聲兒問道。
「你也喜歡我,不是麼?」
這一句話,蘊藏著經年不為人知的苦澀和一朝撥開云霧的歡欣。
我盡數感同身受。
「所以,我該說對不起……是我太過懦弱,到了此時,也要先試探你的心意才敢說出口。」
「沈青,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我可以在你身后看著你尋得如意郎君,歡歡喜喜與他過一輩子,卻無法忍受你親手將我推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