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商在外,居無定所,你若有事,傳話到清風客棧即可,放心,日后你們,都由我王珩護佑。」
春風中,柳樹下,那個翩翩少年郎,無比鄭重地對我說。
05
王珩離開桃水村時,曾想留下幾袋銀兩,但被馬奶奶拒絕了。
「以我們如今的身份,留那麼多銀子在身邊,是禍非福。落難之人,行事需謹慎低調些才是,村里人多又眼雜,日后你也少來,千萬莫給陳家帶來麻煩啊。」
歷經了抄家橫禍之后,馬奶奶似乎活得更加通透了。
她的通透也在影響著芝安,自從得知爹娘和祖父都安好的消息,芝安的小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漸漸地,連話都多了起來。
他原本就是個活潑幼稚又愛笑的孩子啊。
至于安芝——
安芝如今被秋妹帶的,簡直就是一個小野丫頭。
掐楊芽、摘柳葉、擼榆錢,她光著腳丫子,抱著合腰粗的樹干,刺溜溜,很快就能像猴子一般爬到樹尖上。
除了爬樹,她還時常和村里的臭小子們打架。
有一日,張寡婦家的二小子在背地里說她和芝安的壞話,她拎著棍子,邊打邊追,一口氣追出去二里地。
一個比她高半頭的男娃子,硬是被她嚇得屁滾尿流。
可縱是這樣,與秋妹相比,安芝的這些厲害,也有些不夠瞧呢。
八歲的秋妹,不學針織女紅,偏愛做些驚世駭俗的事,譬如強將人壓在身下,拿著針往人身上使勁扎。
扎人的,雙眼冒光;被扎的,鬼哭狼嚎。
如今,秋妹的惡名已然在桃水村打響,儼然成一個小村霸了。
偏偏她還嘴硬,說自己不是村霸,而是在給人針灸。
村里有個瞎眼的怪老頭,據傳年輕時是個不錯的郎中,很是擅長針灸。
但有一日,他在給人瞧病時,用針不當,把病人給扎死了。
苦主自然是要去縣衙里告狀的,于是,他被關了好多年,等放出來,頭發白了,眼睛瞎了,性情也大變。
平素,這個怪老頭閉門不出,很少與村里人來往,誰也不知他是靠啥活著的。
可秋妹這個小邪性,卻不知何時纏上他了,總是偷偷跑去跟他學針灸,說來也奇怪,那老頭偏偏還愿意教。
不過別說,秋妹聰明靈透,還真學了點三腳貓的手藝。
有一次,芝安上火,嗓子疼得吃不下飯,秋妹抓起他的手,在他的指頭上麻利地扎了兩針,擠出幾滴黑血,沒過一個時辰,芝安的嗓子就不那麼疼了。
還有一次,冬寶受寒,半夜起了高熱,秋妹二話不說,爬起來就給他擼胳膊揉手指,手法嫻熟,目光堅定,頗有郎中風范。在她的折騰下,冬寶出了一身汗,居然安安穩穩地睡著了,沒到天亮就退了熱。
這把秋妹給得意的呦——
「田爺爺說了,我膽大心細,是個扎人的好苗子!」
安芝在一旁嘟囔:「田爺爺?上個月你還喊他老瞎子呢。」
「那時候跟他不熟!」
我奶又氣又樂,伸手就掐秋妹的臉:「不熟就可以瞎叫?你這個臭丫頭,跟你說,會扎人日后也不能隨便扎,現如今村里的娃娃們都躲著你走,你啊,頂風臭八百里了!」
「等著瞧,日后有他們求著我扎的時候!」
安芝忍不住朝她做鬼臉:「略略略,二姐姐吹牛皮!」
秋妹不敢鬧我奶,卻敢欺負安芝。
只見她雙手一叉腰,朝安芝瞪圓雙眼,中氣十足的大喊了一聲:「安芝!」
果然安芝嚇得撒丫子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求饒呢:「我去擼榆錢,二姐姐你要不要吃榆錢飯啊?」
一個是會撓人的小野貓,一個是會發威的大老虎。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血脈壓制嗎?
我奶在一旁邊納鞋底邊嘆氣:「哎,這倆丫頭瘋成這樣,日后咋找婆家啊?」
馬奶奶卻覺得很欣慰:「咱家這三個丫頭,春妹就不說了,如今撐著半個家,剩下這兩個,秋妹有主意,安芝有膽氣,都是極好的。老姐姐,你這話我忒不樂意聽,恐怕,待她們長大了,咱家這門檻子都得被媒人踩破了呢。」
「哈哈哈哈——」我奶自然心里也是得意的,嘴上卻故意貶低著,「這門檻子,恐怕不是被媒人踩破的,是被那些受欺負的人家打上門來打破的。
「哎,你說芝安他小舅舅,多好的后生娃啊,親事咋就說黃就黃了呢?」
說到此處,我奶忽然想起王珩,忍不住便替他打抱不平起來。
馬奶奶冷冷嗤笑:「蘄州崔氏,也是個勢利眼。定是見珩哥兒為宗族所不容,怕自己家姑娘受連累唄。依我說,有福之男,不娶無福之女,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有那崔氏后悔之時。」
我:「……」
見風使舵、見利忘義、拜高踩低、嫌貧愛富,這些世家真是好手段。
他們占便宜就占在了識文斷字上,明明是黑心腸,卻偏偏給自己安了個美名,叫識時務。
什麼世道啊!
我家的八畝地,有三畝去年秋冬之際種了小麥,如今還剩五畝,我爹安排要種玉米、大豆、棉花和芝麻。
鄉村四月,春耕事忙,眼見著別人家的田地都種上了,我家卻還沒犁完地,我便托趙大叔接送芝安幾日,自己留在家里種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