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姐，那大皇子怎麼有些眼熟啊，他身旁的定是秦小姐吧？」小桃嘰嘰喳喳地說著，我張了張嘴想回應，卻什麼也說不出。

冷風入喉，嗆得我咳得厲害。

我從未覺得這一切與我如此不相干。

他身居高樓，我伏跪于地。原來他與我，是這般的云泥之別。

如此甚好。

他這般尊貴驕矜的人，自然得配身份顯達的名門貴女。

我沈阿月雖不會自輕自踐，卻也知這世道尊卑有別。

趙重光處在那個位置，必定需處處思量百般權衡，殫精竭慮地踏出每一步。

我沈阿月才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非他不可，何況趙重光也從未與我承諾什麼，也從未來尋我，或許已經忘了我這個人。

這上京這麼大，好男子這麼多，何愁遇不到良人。

我這般寬撫自己。只是那從心口，從發膚、從指尖，爭先恐后地翻涌出的難過，還是讓我哽了聲音，紅了眼眶。

8

冬去春來，臨近春闈，書齋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這日我正在整理剛到的書，小桃就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朝我擠眉弄眼：「阿月姐，李公子又來了。」

我放下手里的活計，胡亂地擦了擦汗，無奈地朝一臉促狹的小桃瞪了一眼。

李公子，大名李昂，是國子監祭酒江聿風的得意門生，才高八斗，又兼溫潤俊朗，不知是多少上京春閨少女的意中人。

自從有次無意地拐進我這小書齋后，他就三天兩頭地往我這里跑。尤其見過我用簪花小篆謄寫的書卷后，看我的目光越發灼熱。

我察覺到他的心思，多番暗示拒絕，他卻一如既往，毫不氣餒。

日子久了，連小桃都有些看不下去，勸道：「阿月姐，李公子待你一片真心，你何不考慮一二……」

我打斷她：「李公子出身名門望族，我高攀不上。」

小桃真傻，在紅塵閣那麼多年了，怎會還看不懂，男人那點風花雪月的愛意，是世上最易變的東西。

我和他門不當戶不對，即便他情真意切，我這樣的出身，至多也是給他當妾罷了。

高門大戶庭院深深，我好不容易逃出紅塵閣，斷不會再自斷羽翼，又將自己困囿于另一個樊籠。

娘說要牢牢地把握住那些自己能決定的東西，切勿生出虛幻的期望，否則就如同水中撈月，終成泡影。

我撈過一次月亮，沒能如愿，雖有遺憾倒也不后悔。

只是，不必再來一次了。

我的人生還很長，還有大好河山等著我去看。

誰說女子一定要嫁人、一定要依附男人而活，我沈阿月偏偏要走自己的路。

李昂立在門口，手中拿著幾日前我送他的書卷，神色焦急，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急迫：「沈姑娘！」

我很好奇，是什麼事讓他失態了。當他知道我一手簪花小篆是師從我娘之后，他更是眉目糾結，欲言又止。

難道是娘的故友認出了她的筆跡？我欲細問，李昂卻沒有多說，閑聊片刻后便匆匆地告別，臨走時一臉正色地囑咐我和小桃，說最近要緊閉門戶，不要外出。

我和小桃一頭霧水。

很快地，我們就知道了緣由。

三月初四，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我被劈里啪啦的雨聲驚醒，小桃也醒了，她揉著眼睛嘟囔著：「這雨怎麼這麼大啊？」

我給她掖了掖被子，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手腳發慌，眼皮直跳，惴惴不安，直覺有什麼壞事要發生。

忽然有沉悶、悲壯的喪鐘從遠處皇宮傳來，猶如閃電尖銳劃破夜空。我心頭猛然一跳，倏地睜開了眼睛。

我下意識地跟著數，一共九聲。

我大驚失色，是圣上駕崩了！

很快地就有兵士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呵斥聲響起，京中戒嚴了。

我悄悄地推開窗欞，放眼望去，遠處巍峨宮闕火光沖天，襯得黑沉沉的夜濃如潑墨，宮殿外紛亂的喊殺聲和兵器相擊的鏘然聲，響徹了一整夜。

這上京，恐怕要變天了。

這皇位究竟鹿死誰手？趙重光他是死是活？

我緊緊地拽住小桃的手，心中驚恐萬狀。我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楚地意識到，在這茫茫人世間，我是這般的渺小無力。

第二日天光大晴，空氣中的血腥味還未消散，上京就被秦家軍圍成了鐵桶。

不久就有消息傳來，圣上遺詔傳位大皇子上官熠，改年號太平。

封二皇子上官耀為端陽王，即刻啟程前往汝北封地，不得延誤。

我心下大安，一顆被熱油煎煮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按例制，新帝將親自護送靈柩前往皇陵，全上京的百姓著縞素、禁嫁娶，服喪七日。七日后新帝登基，將大赦天下，立皇后納嬪妃，開枝散葉，以延國祚。

全上京的百姓都知道，新后將會是秦家姑娘秦韶。

可七日后，登基大典禮畢，新帝卻未納一妃一嬪，連皇后之位都意外地空缺了。

「秦老將軍勤王有功，皇后之位居然沒許給秦家姑娘，只怕那百萬秦家軍不肯回邊疆了，要在咱們上京駐守了。

」

這事市井坊間多有議論，這日小桃從書院回來，就迫不及待地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