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位獲了罪的孟將軍,在華美人宮里,被活活打死了,尸體正要被丟出宮呢。」
我頓感頭暈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癱軟在宮墻邊,哭著哭著笑出聲來。
我爹征戰沙場數十載,收復城池七座,擊退外邦十余回。
最終,卻不是馬革裹尸,流芳百代,而是被一個寵妃玩虐至死,尸身遭野狗分食。
他這一生,多像個笑話啊。
5
三月十七,滿門抄斬之日。
我聽見侍衛們聊天,說在行刑示眾的菜市口,孟家的人頭滾得到處都是,血從街頭流到巷尾。
華美人親自去看處決,坐在監斬官的桌子上,笑得直拍手,說殺得好,我爹滅了她的國,她就屠了我們家。
我這一生,又何嘗不像笑話呢?
我曾是將門虎女,一國之后。
十五歲那年,求親的人踏破了我們家的門檻。
裴清混在人群中,殷切地尋著我的蹤跡。
他不是其中最拔尖的一個,只是個美人生的庶皇子,不得寵,不當權。
而我爹戰功赫赫,只手遮天,誰能討到我,誰就離皇位更進一步。
為此,那些皇親貴胄一箱箱稀世珍寶往府上抬,裴清卻另辟蹊徑:
「我是同小姐道別的。」
終于尋著我,他作了個揖,說就要隨我爹出征,在邊疆守上整整兩年。
也是那兩年里,裴清在戰場屢立奇功,更是于亂箭之中孤身闖敵營,為我爹以身擋箭,救我爹于危難中。
裴清的肩膀穿了個血窟窿,命懸一線之際,他同我爹說:
「宜兒要是沒了爹,得多難過。所幸我還不是她什麼人,死了也不打緊。」
后來,他凱旋返京,提著從身體里取出的箭頭上門提親:
「孟將軍,這世上,我只要宜主一個。」
少年將軍風發意氣地揚起下巴,
「不是這世上的女子只要她一個,而是這世上的一切加起來,都抵不過她一個。」
我曾最厭惡帝王家,只想結布衣夫妻,琴瑟和鳴一生。
但那一刻,這個念頭松動了。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
堂堂帝王,竟不過是個長袖善舞的梨園戲子。
以身擋箭是自導自演,山盟海誓是,連枝共冢也是。
6
嫁于裴清三年后,他登基,我成為皇后。
封后大典上,他許我生生世世一雙人。
直到若干年后,我爹率兵大破貴南國,俘獲僅存的皇族后裔公主華霜,送到他面前,進言當眾處死此女。
裴清淡然抬眼,卻只一眼,便難以自控。
怎麼說呢,就是裴清看我的眼神是討好卻疲憊的,看她卻是拉著絲的。
他失態地沖到她身邊,把她臟兮兮的身子抱進懷里:
「我終于找到你了,終于找到你了。」
他一遍遍念叨著,
「別怕,別怕,我會帶你回家。」
在她面前,他不再稱「朕」。
那之后,裴清不管不顧納華霜為美人,雖然表面上仍是我椒房專寵,他的戲,卻演得再不似從前好了。
賣力無比,依舊破綻百出。
縱然華霜下毒殺我,裴清也沒忍同她說一句重話,只是一言不發砸了滿屋陳設,暗自捶著自己的胸膛:
「都是我保護不好她。」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沒被保護好的「她」,不是失去一雙兒女、垂死的我。
而是沾血的兇手華霜。
7
這場關于往事的夢猝然驚醒。
在我以為就要于九泉之下,和親人重聚之際,裴清不期而至。
他不由分說地將迷迷糊糊的我從榻上拖下來,捏開我的嘴,把一碗人參靈芝熬的濃湯盡數灌下。
我嗆得連連咳嗽。
「想死?」
他甩開碗,居高臨下睥睨著我,倨傲之下藏著失措的慍惱,
「孟宜主,你憑什麼死?」
熟悉的嘔吐感又翻涌而上,我還沒能作嘔,就被裴清一把掐住咽喉。
「咽下去,不準吐出來。」
他命令。
盯住我喉頭嚅動,將那混著酸水的濃湯生生吞回去,裴清才罷休地松開手。
「我死了你不開心嗎?」
我問他,
「為什麼不放過我?為什麼這樣對我?」
裴清眉心蹙起,微微顫動著,一瞬間,我懷疑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仿似揣著一腔發不出的怨憤,一股子無名的火,要將我倆都燒干凈才痛快。
裴清曾說,我只是一個任務,是系統派給他的攻略對象。
一旦我愛上他,任務完成,我便比草芥都不如。
過去十年,他只為我而活,活到自己想吐,活到看見我就惡心。
我聽不懂裴清在說什麼,但我記得他那時的眼神,很坦承,很悲涼,也很輕松,和過去的每一刻都不同。
裴清不應我的話,他拽住我瘦骨嶙峋的胳膊,拉扯著我搖搖欲墜的身子,走到冷宮的院落中,指著門縫外一個抓著糖葫蘆的小女孩:
「你看看她是誰。」
我雙眸倏然瞪大,沖上前去,將宮門上的鎖撞得叮當作響。
那是我長姐四歲的女兒,午時三刻行刑,如今已過申時,她本該作為孟家的一員死于刀下。
裴清捏住我的臉,摁在門縫前,好讓我看得更加真切:
「你活,她就活。
」
「你死,她受車裂凌遲,孟家無后而終。」
他把飯菜丟在我面前:
「吃下去。」
我抓起饅頭,瘋了一樣往嘴里塞,邊嘔邊吃。
8
那天之后,裴清再次「大發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