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如此，他又從我這里掙得一百兩白銀。

我不想再做一棵樹了。

我也不打算讓江謹送死，承載著林秀月詛咒的槐樹，剖去樹心，詛咒既解。

我原想和江謹結一場姻緣，之后解除詛咒，這就是原本的計劃。

可是林秀月出現了，她沒有消失，有她在，江家永遠不會安寧。

她必須消失。

這一天來得太早了，沒想到謝錦榮竟被林秀月拉攏。

也有遺憾呀，我腹中孩兒尚未出世，我還沒有和江謹好好告別，還沒有告訴他，我不單是被美色所誘，我其實真的喜歡他……

我這次好像真的自由了，以后可以是風，是雨，是云霧。山高海闊，再無束縛。

至于江謹，他就當是做了場夢吧，沒有了我，不是還有謝家那個狠毒的丫頭麼。

15

凌空的身體被一股強力拽著一直墜落，直到我掉入和江謹夢中一模一樣的銀杏林。

遠遠望去，我又看到了當初夢境中的藍衣男子，只是這一次，他身邊的那棵槐樹早已經長大。

我走近，那張臉竟是意外的熟悉，是柳澄巖。

他滿面怒氣，迎上前來，說話的語氣竟是格外的無奈，「阿槐，你竟愿意為了江謹犧牲性命，就那麼喜歡他嗎？」

這算什麼？臨終一夢嗎？

看清那人面孔的一刻我竟有些失落，還是揚起笑無所謂地回答，「對呀，活了那麼久，只有江謹讓我心動，可能是因為他好看，也可能是，是我總能從他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覺，就是想要靠近他，喜歡他。為他失去生命也沒什麼，畢竟我也活了挺久了。」

面前的柳澄巖竟一臉痛色，眼中流露出頹然，「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

我的余光落到后邊的槐樹上，竟是格外的眼熟，就連中間的那支分叉都像極了我以往躺著的那棵本體，有些塵封在腦海的模糊記憶呼之欲出。

三百年前，我初修得靈識的時候，最先獲得視覺這一功能，可是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那時候每天都能看到一個藍衣男子給我澆水灌溉，他往往在樹下一坐就是一天，我的靈識不夠，每次昏睡過去再次醒來他還在那里。

直到不久后，他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后來我五感盡通，每日沉迷在這種感知世界的新鮮感中，也就逐漸把那段記憶忘卻了。

我不知道自己對于柳澄巖來說算是什麼，只是看到他失落的神情有一些心酸。

我搖了搖頭。

柳澄巖眼中光亮盡數熄滅，心如死灰一般地揮了揮手，我就再次凌空，越飄越遠。

我真的成了風，飄出了揚州，在高山峽谷里自由地穿梭，在最南邊和大海里的浪花打鬧，在北國和雪花共舞，飄零的時間越久，我越想念江家院中安靜看書的江謹，想念每日嘮叨的畫眉，想念老杏頭釀的果酒。

直到柳澄巖的聲音再次響起，他說，「阿槐，只能到這了，你該回家了。」

我在一個窗前掛著那盞鏤空游園琉璃燈的房間醒來，聽見院內有孩童的歡笑，揉了揉躺僵的腰背，起身推開了窗戶。

灼灼桃花下，一個四五歲的可愛女童正追趕著幾只畫眉鳥打鬧，看到窗內我的身影，竟飛奔著朝不遠處正給一棵小槐樹澆水的江謹跑去，并且嘴里大聲地叫嚷著，「阿爹，阿爹！娘親終于睡醒了！」

江謹手中的水瓢掉落在地，他緩慢地起身看向我，一雙墨眸晶亮如星海墜落，「阿槐，你終于舍得回來了……」

我眼眶一熱，哭出聲來，「我很想你，江謹……」

16 江謹番外

我從有記憶以來就能看到住在院中槐樹上的那個少女，小的時候我和娘親說過，可是她竟滿臉震驚，說我撞到了邪物，我才知道，那個女人竟只有我一個人能夠看到。

娘親和父親很少親近我，直到后來我從父親的妾室那里聽說，我只能活到二十五歲，這才明白，父母親故意的疏離是因為什麼，但我不怪他們。

樹上的那個女人倒是常常帶著一只畫眉鳥來看我，我也假裝和常人一樣看不到她，我們都在互相觀察。

我知道自己的人生短暫，拼命的想要在有限的時間里多多認識這個世界，我博覽群書，詩書禮樂射御皆有涉獵，每天把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唯獨一點，那就是不怎麼結交朋友，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多余的地方。

樹上的那個女人，她每日里除了吃和睡，就是看話本，和那只鳥對話，生活比我還要無趣，我很少見她走出江家，直到有一天我聽到她和那只畫眉鳥的對話，才知道不是她不出去，而是她不能。

我竟在想，我們兩個人，究竟誰更可憐。

長大后，她很少再來關注我，倒是城中的姑娘讓我頗為困擾，尤其是謝錦榮，甩都甩不掉。她常常坐在樹上看我被那些姑娘糾纏，眼里盡是調笑，我竟有些生氣。

直到有天她闖入我的房間，偷偷親了我，我的世界竟像是被點亮了一般。

謝錦榮找我去南河觀燈的時候，想到阿槐還從未去過，我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