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靜靜,她倏爾問我:「寧寧想不想騎大馬?」
是熟悉的溫柔,一句話就讓我淚雨涔涔。
我狠勁點頭,她輕輕一撈,就將我抱坐在了身前。
她說我長高了,她說我更消瘦了。
她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喝藥。
她緊緊環抱住我,問我:「寧寧,說點什麼給姐姐聽吧。聽你哭,比打輸了仗還讓姐姐難受。」
我哭成淚人,實在止不住眼淚,「姐姐……」
「無論以后姐姐要去哪里,都帶著寧寧一起去吧……求你了……」
我清晰地聽到,她哽咽了一聲。
她也很想家吧,她也很想我吧。
她也很想倚在我懷里,好好睡一個不必為風吹草動就緊繃心弦的覺吧。
我在皇宮外等她,梁錚牽著馬,始終凝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一旁的宮奴說,如此豐功,今晚姐姐大抵是會被圣上留下賜宴的,讓我不如先回府去。
我執拗地搖搖頭道:「姐姐說讓我在這里等她,我就只在這里等她。」
我的話音還未落,便見一道金色的身影,從宮道那頭大步流星地走來。
銀甲換了金甲,這是歷朝歷代來,武將能得到的最高尊榮。
她跨馬再次坐到我身后,笑聲漾在我耳邊:「快回家、快回家。姐姐要餓死了,寧寧餓不餓啊?」
我跟著笑,馬蹄踏著月光,「有一點,但可以為了姐姐忍一忍。」
「呦,還為難上我們小主人啦?」
「還好還好,也不算很為難。」
還好、還好,我們又能同桌吃飯、共枕而眠了。
我們的小院子,終于又變回了一個家。
15
我發現赫連景有個優點:他做什麼事兒,動作都很麻利。
比如當初要娶我,比如現今要退我的婚。
他滿臉寫著愧疚,演得比戲子還真:「景哥哥心里是有攸寧的。可我與父皇,是父子更是君臣,皇命難違……」
他賴到皇帝身上,就像我那幾個一有事、就先找父親告狀的哥哥們。
「所以太子殿下勢必要娶我姐姐?」
他是親自登門來說此事的,仿佛他肯紆尊降貴,我就得立馬體諒。
我看了眼窗外,牡丹正妖嬈、楊柳正青青。正是和姐姐一起吃茶聽戲的好光景,可惜要浪費了。
赫連景轉了轉眼珠,回我:「其實我還有一個兩全之策。」
他的算盤打得著實好:娶我姐姐做正宮太子妃,再娶我做個良娣。
我們姐妹,也就算是全折在他手里了。
我未給明確答復,敷衍著請他離開。
晚間飯后,我喝藥時,與姐姐閑談起此事。
藥熬得太苦,我的五官皺巴在一起,姐姐會錯意,以為我因此事傷心,忙將我攬進了懷里。
她很認真地對我說:「寧寧,別為了一個臭男人哭,不值當。」
我起了壞心思,當真擠出幾滴眼淚來,說:「姐姐風華絕代,太子殿下會如此設想,寧寧也明白的。伏低做小,也是寧寧的命了……」
急得姐姐要來當朝皇子們的畫像,一邊翻看一邊咬牙切齒地道:「這太子該換人了。」
她幫我擦掉眼淚,翻到素有「賢王」之名的二皇子的一頁,柔聲問我:「這個太子不乖,咱們換個太子,好不好?」
我乖巧地窩在她懷里說:「那便姐姐做主吧。」
她把玩著手中的虎符,戲本子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瞬間便在我眼中有了真容。
她漫不經心地,手掌輕輕的一個翻轉,塵世間便是驚天動地的一大變。
「赫連景不會真把東宮當他家了吧?」
她柔柔地撫著我的長發,「姐姐這就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伏低做小。」
我的姐姐也做事麻利,所以赫連景來我這兒癡人說夢之后的第三天,東宮就易主了。
他倒也有臉,再次登門,質問我:為什麼他對我這麼好,我還不知足。
「太子——哦不,景王殿下,」我徐徐吃茶,風輕云淡,「攸寧見過真正的好,也知道對一個人好,絕不是和殿下一樣,全在嘴里。」
梁錚來傳話說,姐姐今日校場賽馬,請我前去觀看。
于是我站起身,順手還了那支鳳釵,也對赫連景下了逐客令:「我是被我姐姐好好養大的,我知道怎麼才算對一個人好。」
「我若是幾句情話、幾件死物就能騙了真心的女子,那也不配做白昭懿的妹妹了。」
長袖一拂,府兵替我送了客。
霎時一片清靜,我最后的一絲煩擾也沒了。
16.尾聲
我與姐姐之后的日子,雖偶有坎坷,但總的來說是很順遂喜樂的。
姐姐的幾場硬仗打出了名聲,等閑無人敢造次,姐姐也不主張侵略他人家國去拓寬疆土,所以河清海晏了許多年。
見我折騰女子書塾,她索性帶著我大江南北地闖蕩——她在校場練兵、整治兵防,我去昭寧書院親自督導、因材施教。
我本有意撮合梁錚與姐姐,但梁錚似乎比我更明白姐姐的心志——
他對我說:「白大將軍,心懷天下、志在四方。她不需要再顧全一個小家,她的小家里,有二小姐已然足夠了。」
西北沙走雪飄,年輕的副將此時也已官拜四品將軍。
他留在了自己家鄉所在的邊城,守一方城池,守住她最初打拼下來的西境。
姐姐也對我的人生大事很是操心,但她從不催促我。
她永遠都對我說:「男婚女嫁,重要,但也不那麼重要。」
她希望我得遇良人,希望那個人能伴著我,讓我活得更好。
我倚在她懷里撒嬌:「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姐姐對寧寧更好?」
她假意推搡我,并不使勁,由著我將她抱得更緊。
人生短暫,我并沒有什麼著急的。
更沒什麼遺憾的。
而最讓我欣慰的是,在伴著我逐漸長成可以倚靠的人后,那個如刀鋒一樣剛強的白昭懿,也會哭、會笑、會偶爾任性妄為了。
我從孩子長成了大人,而她從大人變回了小孩。
何嘗不是雙雙圓滿。
江南的中秋,河清風暖。
我摘了粉荷滿懷,全數揚在醉臥舟頭、正高聲放歌的白昭懿身上。
「姐姐,你瞧,這花與月,好看嗎?」
「好看。此后年年歲歲,姐姐都陪著寧寧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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