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點破,她也沒有問。身為曾經的摯友,我們擁有著最后的默契。
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我明明為自己和勉勉報了仇啊,真讓人諷刺,我并沒有覺得痛快。我即將坐上高位,卻沒有一絲喜悅。我的心里被千百種情緒團團包圍,它們死死地攀附在我的心口,一刻也不肯放松。
我看著她一點點地沒了呼吸,看著她的眼睛漸漸合上,看到了她眼角流出的最后一滴淚。
我又不爭氣地開始回想過去,我們三個人曾經相處的時光從我的腦海深處強行爬出。那個時候,真好啊,我們談天說地,聊美食,說宮廷里的秘事。我們忘卻了共事一夫的事實,每個人簡單而真誠,只是三個年輕而美好的女子。
胡勉勉去了,秦韻濃走了,我的年少時光也宣告結束。只剩下一個深宮的婦人的高處不勝寒。
她這一生,仿佛從來沒有得償所愿過。她走后的第二個時辰,皇帝駕崩了。
正如她自己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差一步,差一點,也不算圓滿。」
死的人帶著遺憾去了,活著的人也將無法幸免,圓滿兩個字,在這深而冰冷的后宮里,永遠只能是空想。仿佛是天書上所書,仙人親口所述的人生真諦。
眾生愚鈍,永遠參不透。
我突然覺得,送到宮墻內苑里的女人,就像是被送進獸籠的野獸。只有斗得頭破血流,拼個你死我活,才能生存,才能獲得主人的青睞。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被所愛,所欲,所求,牢牢地牽制住。自以為能登高望遠,實際上永生永世被困在一口金子造的井里,抬頭望見的只有巴掌大的天。
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能走出這樣狹窄的天地,可能只有死。
每個人都愿意為了自己愛的人心甘情愿的背上洗不清的罪孽。
我的命運在被有心人打攪之后,終于還是回到了原來的軌跡。我即將登上鳳位,成為新朝第一位皇后。
兜兜轉轉,我像是歷經了兩種人世。
先皇先于秦韻濃一天下葬。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缺席了秦韻濃的葬禮。
我結束了一天的操勞之后,被新皇傳喚到皇帝的居所金龍殿。
許多天不見,他并沒有成為至尊的意氣風發,反而蒼老了許多。
「參見陛下。」如今終究了換了稱呼。
他頹廢地坐在那里,沒有抬頭,輕聲喚我過去。
我一過去,他就緊緊抱住了我,他坐著,我站著,他像個無助的孩童一樣,緊緊抱著我。
「月影,我沒有父皇了。韻濃,也走了。就連母后,太醫說她悲傷憂思過度,可能過不去這個冬天。月影,我只有你了。」他帶著哭腔,全然不像個一國之君。
我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撫著他的背。
「月影,我不是不想回去看韻濃,我是根本不敢。自她走后我夜夜夢見她在我夢里哭,我根本不敢面對她,我甚至連面對她牌位的勇氣都沒有。我一想到我讓我心愛的女人遺憾地離開人世,我就覺得難受。」他的語氣悲傷極了。
我在心里不住地冷笑,開口卻只能說:「沒關系,韻濃是你的妻子,她不會怪你的。」
他苦笑了幾聲,繼續說:「我最難受的地方。在于我突然懷疑我自己對她的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她纏綿病榻,甚至比父皇病得還重。
是你一直在幫我兩頭照顧,照顧母后,照顧韻濃。我甚至有了一絲悔意,我不知道我當初的堅持到底對不對。」
我盡力壓制住把他推開的心思,「都過去了,別想了。」我沒有辦法理解他這種感受,也不屑去理解他從頭到尾的自私。
后來我甚至不肯多說一句話,只任他緊緊地抱著。他說以后會好好待我,好好待孩子們。一定不能再虧待了我們。
可惜我根本不在乎。
他還是一次東宮都沒有回,我早趁著搬進宮里之前,把秦韻濃留下的一切都清回了秦府。
秦府的名聲已經受損了,朝中上下都嘲笑秦府根本沒有攀龍附鳳的本事。秦大人為了家族長遠的利益考慮,把想給女兒求公道的秦夫人死死地關在家里。
但是,我并不覺得慶幸。
搬到宮里之前還有一個小插曲,可以說是小噩耗。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的沈昭訓小產了,甚至可能以后也不會有孩子了。
我仔細問了她身邊的宮女,她說是昨天在花園散步的時候,腳底一滑,一向胎像很穩的她,沒想到摔了一跤就流產了。
我最近忙著準備封后大典的事,就交給溫淑兒調查,后來也是不了了之,什麼都沒查出來,也許都是天意吧。
我去看了一眼痛失愛子的沈昭訓,平日里嬌艷動人的她,一夜之間憔悴不堪。神情木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盼頭。幾天后終于清醒了,卻永遠的瘋了。
我也突然之間原諒了她孕期對我的那幾次不尊重,她有一次拿我的名字開刀,說我天生就是繼室的命,這正室如月,而我只是月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