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景象走馬觀花,他感慨著,夢就醒了。
一睜眼,發覺管家趙伯正垂首候在床側。見他醒來,眼眶忽然就紅了。
察覺到他神情異常,裴淮啞著嗓子開口問道:“怎麼了?”
“公子,裴相……薨了。”
“……”
室內一時陷入沉沉死寂。
良久,裴淮才開口,聲音不辨悲喜,“誰告訴你的?”
趙伯忍不住垂淚,“一早宗族耆老就收到了信,裴相留了遺愿,要歸葬沂州……”
趙伯雖兩鬢斑白,可平日里最是矍鑠,此刻卻像老了許多,哽咽道:“其實她那日回來,老奴就瞧她精神不濟,又很消瘦。老奴便想,許是當丞相的人了,案牘勞形,多養養就好了。
走時,老奴還特地給她備了沂州產的好參,她還含笑致謝,說要老奴保重身體,上車時又似乎不舍,回身抱了抱老奴,翁聲說著沂州山水好,讓老奴在這好好頤養天年,莫再操勞。
老奴目送她離開,很多話都沒有說出口。老奴其實想說,你要多吃點東西,不要總這麼沒胃口,也想說,要不我們不做丞相了,太累人了,更想說其實你父親給你備了嫁妝,在老奴這保管著,可他說你不開口要,我就不能主動給,因為說明你已經做了抉擇,但老奴不懂,老奴想問問你做了什麼抉擇,要不再重新選選……”
趙伯邊說邊哭,不能自已,他在裴家幾十年,一直都是裴老丞相的臉面,最是得體不過的人,從未如此失態。
裴淮想起身去扶他,卻被他搶先一步扶住。
趙伯胡亂擦了下淚水,“是老奴失態了。公子你身體剛養好,多歇歇。”
裴淮搖搖頭,本就蒼白的臉如今更沒有血色,他抬首望向窗外,才發覺春風已過,院中的桃花紛紛揚揚凋零一地。
“趙伯,阿姐要回來了。”
趙伯又忍不住鼻頭一酸。
裴淮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們好好的,等阿姐回家。”
……
趙伯畢竟上了年歲,裴淮怕他心力憔悴累倒,便開始著手府中事務。
一直閉門屋中的柳氏近幾日清醒了些,推門瞧見滿府素縞,令她神情迷茫。
裴淮背對著她負手立在臺階上,一身單薄的素衣,越發顯得他形銷骨立,聽見動靜,便轉過身來。
兩人相顧無言。
良久,裴淮開口:“阿娘,阿姐歿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甚至聽不出任何情緒,但已足以令柳氏吃驚。
恨了這麼久的人死了,她該高興才對,可除了不解和迷茫,柳氏發覺自己已做不出任何表情。
裴淮看著她,繼續道:“棺槨這幾日就要到了,屆時府中定是人來人往,阿娘若怕吵,便去莊子里住幾天。”
柳氏緩緩搖頭,無聲拒絕。
見此,裴淮沒有再說什麼,恰好小廝來報說有客拜訪,便轉身告退。
“午午——”邁步下臺階時,柳氏喚住了他。
他頓住腳步,示意小廝退下。
柳氏覺得渾身乏力,便倚靠在門框上,悠悠開口回憶往事,“當年伺候你的嬤嬤教你給裴泱做了碗長壽面,后來那碗面被她狀若無意打翻,令你傷心許久。其實那碗面——”看著仍不肯回頭的兒子,她自嘲一笑,繼續道:“那碗面我讓人下了毒。”
“我猜到了。”裴淮袖中的手不自覺緊握,長長嘆息一聲,“從喂父親喝了那碗藥開始,我便猜到了。”
這話似乎刺激到了柳氏,那些被她強制塵封的記憶開始奔涌而出……
先夫人的逝世,對丞相裴景吾的打擊很大,從那時起,他的身體便不大好。
后來那場宮廷政變,裴相又因救駕受了重傷。
裴泱親自去請懸壺谷的故交虞溪為父親調理身體。
虞溪來后,只是搖頭嘆息:“外傷易治,心病難醫。”
裴泱看著昏迷的父親,心下了然,她拜托虞溪:“請你治好父親的外傷,至于其他,我尊重父親所選。”
家主病重,族人心中不安,他們都在揣摩誰會是下任家主。畢竟這關乎著裴氏興衰。
在虞溪的醫治下,昏迷幾日的裴相終于蘇醒,但還是比以往虛弱很多。
那段時間他常常單獨留下裴泱,兩人似是閉門商量著什麼,經常一談話就是幾個時辰。
裴淮在那幾日聽了許多閑話,可他絲毫不在乎。他同裴泱雖不如往日親近,可到底心中分外顧念彼此。
一向爭強好勝的柳氏,那幾日也出奇的安靜,只是每日叫裴淮服侍父親湯藥。
因朝中局勢轉變,裴相吩咐裴泱許多事情,她變得愈發忙碌。
那日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家,裴泱與慌慌張張出門的小廝撞了個滿懷。
小廝一見到她,便拖著哭腔開口,“大小姐,出事了——”
“……”裴泱下意識就往父親院子里跑。
眉心狂跳不止,她有些慌亂的推開門。
屋內地上有一攤血跡,顏色發黑。
父親臥在床上,嘴角還殘留嘔出的血跡,是她從未見過的狼狽和虛弱。虞溪正在為他施針,神情凝重。而裴淮則垂眸盯著手中藥碗,教人看不出神情。至于柳氏,只是安安靜靜端坐在一旁,似乎就在等裴泱。
她穩住心神,轉身吩咐趙伯封鎖府內各門,行蹤詭異著一律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