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戲臺上,女子望著負手背過身去的男子,眸中滿是哀艷纏綿。
“李郎啊,舊日恩情你全不想,棄舊戀新拋得奴孤苦凄涼!”
“玉娘,我當初招贅你家,實屬一時無奈,你出身微賤,又怎能與我相配?如今我已身為高官,門不當戶不對,依我相勸你還是另嫁別人吧!”
“不怨鴆毒我怨良媒,李君李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后,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
水袖翻舞間,女子含淚發下重誓,隨即直直朝著柱子撞去,頃刻間觸柱而亡。
鼓點忽的一頓,陡然急促的胡琴聲也悠悠收住,臺上人行了個禮躬身退下之后,茶坊主人笑呵呵出來拱手,“今日多謝諸位捧場,明兒還有最后一場。”
落幕之后,場下人唏噓不已,拖沓著腳步仍不舍離去。
五柳巷里的春山茶坊前些日子險些經營不下去了,不知受哪里的高人指點,買了個落魄學子寫的《離恨天》編了一出戲,搭了戲臺子請人來唱。
這出戲將男女間的愛恨情仇演繹得頗為曲折動人,引得茶館日日座無虛席。
豐隆云君向來愛聽戲,這《離恨天》自然一場也沒錯過。
他遠遠拋了一顆明珠用作打賞,撫掌而嘆,“紅顏女子,薄命如斯!為了這麼個負心男子,何苦枉送了卿卿性命!”
旁邊坐著的富貴公子也入了戲,腰間橫肉將身上的綠羅褶兒都給撐得鼓了起來,還不忘一邊從桌上拈了一塊油餃嚼著,一邊忿忿不平。
“兄臺高見,我也覺著這姓李的書生真不是個東西,若教我碰到這麼個負心男子,定當一拳打斷他鼻梁骨!”
豐隆云君連連點頭,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正想與這位肥頭大耳的矮胖仁兄探討一下,就聞得香風陣陣。不知哪里沖出來的女子一頭扎入他懷里,嚶嚶著往他胸口捶了一拳。
“云君,你好狠的心吶!居然想讓我們母子倆一尸兩命!”
豐隆云君只覺著這場面似曾相識,可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一時之間,他不知怎的忘了自己是個神仙,呆呆立著,任由那女子在一旁揮淚控訴。
“本就是你偷偷撿了我的香囊,與我私語話衷腸,定情之后說好了上門提親,可我苦苦等候都不見你蹤影。”
“可如今……如今我已經懷了你的骨肉,你卻翻臉不認人,讓我們母子倆自生自滅!”
“云君,你好狠的心啊,我這就去投河,好全了你的名聲,也不讓我爹娘蒙羞!”
由始至終那女子都沒看他一眼,一副凄楚模樣望著周遭眾人,一邊哭泣著一邊訴說自己的悲慘。待她說完之后,似是心灰意冷,掩面猛地又沖了出去。
有好事者追了出去,卻連人往哪邊跑的都沒看見。
女子走了之后,豐隆云君才回過神來,發現旁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指指點點的,面上盡是嫌棄鄙夷。
而他方才想要切磋一下的那位矮胖仁兄一臉恍然大悟,撩著袖子朝手上呸了兩口,跳起來一拳砸到了他的鼻梁間。
“原來你就是那姓云的負心漢!”
2
豐隆云君捂著鼻子回歸來居的時候,阿姚幸災樂禍豎了三根手指,“云君啊,這已經是這月第三回了。”
“什麼第三回?”
“讓我想想啊,頭一回是半個月前,你一瘸一拐回來,說是茶坊聽戲的時候有女子錯認你為夫君,舉著織布梭將你亂捶了一頓然后扭到了腳。”
“再然后是十天前,茶坊散場的時候你趁亂摸了人家姑娘的胸,又被那自稱為你未過門的妻子迎面撞了上來,哭鬧了一通后將臉給抓破了。”
“再然后,就是今天了……”阿姚指了指他的鼻梁骨,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說的頭一回我還有點印象,好像是那女子錯認了人。第二次,我就記得是不小心撞到了人。還有這回,咦,發生了什麼,那個胖子為什麼要打我?我怎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柏久朝他身上努了努嘴,“許是被人下了百香蠱,你這些日子身上總有些殘留的香粉味道。起先是水仙,然后是山茶,這回是梅花,你最近可是招惹了哪路的花妖?”
豐隆云君一怔,隨即想到了什麼,“對了,你們最近有沒有見過千渺?”
話音剛落,就聽得歸來居門前擺攤算卦的老卦師搖著卦筒,神神道道地跟路人大聲吆喝道:“竹子開花,馬上搬家。鎮子里要出大事了!”
豐隆云君腦子里什麼一閃,急急往門外走去,問那老卦師:“你說哪里的竹子開了花?”
“就落霞山桃林后頭那兒啊,有棵竹子不知怎的開了花……”
3
落霞山后的桃林里,不知哪年起生了一棵竹子。
桃樹花開花謝,年年一到十月的天兒,花葉都落了,只剩了光禿禿的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