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公主如有預料地叫出來,驚慌無比地想要打斷他:「裴瑜!你不許!裴瑜!」
裴大人原來是叫,裴瑜啊。
他充耳不聞,繼續道:「我帶你離開這里,你要不要嫁給我,十七公主?」
我抬頭看天,宮墻之內埋的都是無名艷骨,嫁給裴瑜、離開這里,真是不能再好的選擇,九公主求都求不得的福分。
我耳邊響起那片竹林的颯颯聲,有人為我撿來傷雀,為我漏下清涼的月光。到頭來,其實誰都救不了誰,是不是?
我安靜地看著他,卻比畫著手指,無聲地問道:「裴大人,『西北望,射天狼』是什麼意思?」這句詞一直在他的案上放置著。
他怔住。
裴大人有經世之才,可是須知,本朝若尚公主是不能再入朝為官的,我總不能這樣自私地就阻斷他的滿腔抱負吧。總不能因為他的一點憐憫,就這樣賴上他吧。
所以,就算了吧。
5
我開始有些后悔放掉了那只小雀,沒什麼能陪我了,我只有那只笛子,可我不像九公主那樣善于音律,怎麼吹都不能像令九吹得那樣好聽。
沒令九在身邊,我時常期盼那窗紗上能再出現可喜的影子,可是是沒有的。
父皇很操心我的嗓子,是從小高燒燒壞的,如今請了不少名醫來看過,黑漆漆的藥汁一碗碗地送過來,我也就一碗碗地喝下去。
春桃對我說:「公主都不用蜜餞的,奴婢這邊備下了這麼多都沒能用上呢。」
我笑著搖搖頭,其實苦嗎,不太苦吧。
但是這一碗碗的藥沒能見半分起效,父皇每每看著我不能言語的模樣,就輕輕地嘆一聲氣。
其實這藥應該是有用的,從令九走了后我就睡得淺了,可是喝了這些不知道是些什麼的藥,就再沒有半夜驚醒過。
五年一期的草原圍獵又提上了日程,這是近來和西北各部落聯系感情的事宜。西北各部被強大的月氏統一后愈發張狂,每逢冬日便往中原來擄掠,父皇老了,不愿意再生更多事端。
父皇這回把我帶上了,原本是不打算帶九公主的,只是她看裴大人也去,便哭著鬧著也要一同。我從未離過宮,這回去的是那麼遠的地方,春桃新奇得不得了,我卻一陣一陣的胸悶。
旁人都以為我是坐馬車坐得暈,只有我默默地想起來,高僧那日那一句「大兇」來。
我的車簾被掀起,裴瑜騎著馬貼近我,一雙眼沒有往日的溫柔,他沉沉地看著我:「公主不該來的。」
我嘆一口氣,像是想哭,卻又彎起一個笑來,我比畫著,無聲地說道:「可是裴大人,怎樣我都得來的。不是嗎?」
他盯著我的手,驀地側過臉去,像是憎惡自己的無能,屈辱地咬牙,眼里有淚,又轉過來:「『西北望,射天狼』,公主一直知道什麼意思對嗎?我的十七公主。」
我放下了簾子。
令九,你在哪兒呀,我害怕。
父皇讓人送了今夏的酸梅過來,我吃了顆,酸得牙根軟了一片,眼淚都快出來了。春桃「咯咯」地笑,說十七公主受得了藥那樣的苦,卻受不了這夾雜著甜意的酸來。
草原上的夜很涼,天色往西邊沉下去的時候夜宴就開始了。九公主已經換上胡服快活地騎了幾遭馬回來了,風里吹來的都是自由的氣息。
春桃卻很害怕,她湊近我:「月氏那些蠻族,真的是茹毛飲血的族類,打回來的獵物在火上過一下就送進口了,牙縫兒里奴婢都覺得沾著血氣呢。」
我遠遠地抬眼瞧過去,正巧見到那邊月氏的貴族一刀砍下馬首,血濺了一臉,輕狂地大笑著。
我急急地撇過頭。我心里像是懸了一根線,看見夜幕下吹拂的草野,稍微安定了一些。
夜宴上歌舞不停,我被父皇帶在身邊,連九公主的坐席都在我下邊,不免引起月氏注目,他們不多時就打聽清楚了,當今陛下右側坐著的這位公主同樣是出自皇后名下的十七公主,在宮中的地位也并不讓九公主,雖然不會說話,但盛寵優渥,可以說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了。
月氏那位大皇子頻頻地打探過來的目光太過張揚,我手上的酒杯捏得不能再緊。這樣露骨的眼光,九公主都看見了,她把眼睛往月氏大皇子一瞪,輕蔑地看回去:「看什麼看?」
我詫異地抬起眼,九公主卻把頭一抬:「我可不是幫你。」
酒過三巡,賓客盡歡,父皇不知是高興還是倦了,眼睛耷拉成一條縫兒,那位月氏大皇子卻往父皇面前一拜,行的是他們的禮。我有些走神,沒能太聽清,陡然聽見父皇直起身來,叫了我一聲:「小十七。」
我一下就清醒了,周遭細碎的聲音灌進耳朵里,我抬起眼,大皇子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像是茹毛飲血的野獸看著獵物的眼神。
我聽見細碎的字眼「和親」「最寵愛的公主」「月氏不再進犯」。
蒙著的那層紗被揭開,露出其下丑陋的內里。
皇后把我記在她名下、父皇突如其來前所未有的關心,這場美夢一點一點地變色,織成濁黑的網把我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