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媽推著我去跳河自殺那年,我剛滿十八歲。
她把我從輪椅上抱下來,然后翻過欄桿,跳進了冰冷的河水里。
她不會游泳,一落進水里,她便開始嗆水、下沉,幾乎立刻就瀕臨淹死。
可即便是如此恐懼慌亂的時刻,她也還是沒有忘記要死死抓住我的脖子。
她生怕一松開手,我便有了逃生的機會。
我不知道她是想臨死拉我做墊背的,還是怕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的話,無法面對以后這注定只有痛苦的人生。
但她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
我用盡全力地掙扎,終于掰開了她漸漸失去力氣的雙手。
她那張被河水嗆得扭曲如惡鬼般的臉,只一瞬間便消失在了水面之下 。
我一邊瘋狂撲騰,一邊大聲呼救。
那個男人就是在這時沖進河中,將我救了起來。
我昏昏沉沉地被他帶回岸上,這才看清楚他的臉。
他竟是前幾天來找過我們的那個警察。
本就已經渾身濕透了的我,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但凡再晚出現一分鐘,那我的所有計劃就全都白費了。
2
三天后,我的身體恢復過來了,那個叫馬達的警察便又來找我。
他把我帶到醫院附近的咖啡館。
我問他,有什麼事。
他說,只是找我了解一下情況。
可當我們在那間安靜的咖啡館里坐下來,他卻像看犯人一樣地看著我。
「你知道不知道你爸在死前不久,剛買了一份保額一百萬的人身意外險?」
他開門見山地問我。
「我知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他涉嫌自殺騙保?」
「我知道。」
「知道什麼?」
他并不容許我含糊其辭。
「知道他想騙保。」
「但并不知道他要自殺?」
我沉默了一會兒,作出被他戳到痛處的樣子,然后小聲說。
「他跟我說,他不會死的……」
3
我叫陸婷,我爸叫陸長風,我媽叫鐘玉。
我們本來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雖然沒什麼錢,但也安穩快樂。
我學習成績很好,從來也不讓爸媽、老師操心。
我們本來應該擁有很好的一生,直到我生病。
醫生說,我的病叫癲癇和驚厥性腦損傷。
實話講,我并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從那之后,我就需要常常去醫院。
我在醫院的時間,甚至比在家的時間,還要更長。
也是因此,我的身體矮小瘦弱,看起來如同一個還未發育的少女,柔弱如我媽,也能抱得動我。
我媽親力親為地照顧我,我爸費盡心思地為我籌醫藥費。
我嘗嘗陷入昏迷,我媽就總是把我抱在懷里,輕輕地摸著我的頭,給我唱搖籃曲。
我們家很快就被我的病掏空了。
我們從租住的兩室一廳里搬出來,住進了一個早已經荒廢的小區。
那里叫永安花園,很多年前是城里最貴的住宅區,可如今卻早已破敗得像一片廢墟,只有最窮途末路的人,才會住到那里。
我爸媽的身體、精神也被掏空了。
我們仨的神經一直都是緊繃著的,我們真的都很累很累了。
為了照顧我,我媽早就辭去了工作,我爸也因為常跑醫院,總是耽誤工作,而被老板開除了。
如果我們家不是走投無路,我爸絕對不會邁出假死騙保這一步的。
那天是我十八歲生日,他們給我買了一個小小的蛋糕。
吃過蛋糕后,我媽就先去睡了,留我爸守著我。
我早早就吃過了藥,那些藥都有鎮定作用,我腦袋昏昏沉沉的,只想要趕快睡著。
只要睡著,就不會痛。
我爸以為我睡著了,便小聲地跟我講。
「婷婷,爸爸就要死了。」他說。
4
他說,他已經買好保險,只要他意外身亡,我和媽媽就能得到一百萬的賠償。
他說,他會把車子開下山,但他人并不會在那輛車里,那輛車里只會有他的衣服和證件。
他說,他會偽裝成是為了躲避行人而發生的意外車禍。
他說,在那之后,他就會徹底從我們的生活里消失,直到失蹤四年后,他就會被法律認定為死亡。
他說,他已經查過了,這樣也會被算作意外身亡,也可以獲得保險公司的賠償。
他說,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能再次團聚了。
他一邊說,一邊哭。
他以為我睡著了,所以他才敢對我說出這些話來。
他不敢告訴我,更不敢告訴媽媽,他怕我們知道真相以后,應付不來保險公司的刁難。
只有我們也以為他真的死了,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證我們的痛苦和悲傷都是真的,才能更順利地拿到那一百萬。
可他又是真的舍不得我,舍不得我媽。
所以,他才會趁著我睡著了,偷偷把這一切傾訴出來。
不然,他可能真的會憋死。
我當時在半夢半醒之中,我也根本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明白了。
結果第二天,警察就來告訴我們,他死了。
他不是說他是假死嗎?
他不是說車里只會有他的衣服和證件嗎?
他不是說四年后我們就會團聚了嗎?
那警察怎麼會在車里發現他的尸體?
難道他是沒來得及逃下車,不小心跟著車一塊兒沉進野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