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不上學了,許君初都走了快半年了。
「我是不是得了很嚴重的病?」
陸執回答:「沒有。」
「是嗎?」我靠在床邊望向窗外的春意盎然,慢慢闔上眼,給自己下了診斷:「那就是又在逃避了。」
原來我這種懦弱的人,身心都能做到這樣極端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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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求著進來見我,一看到我就哭著撲過來叫小姐,問我怎麼變成這副樣子。
她說宋家已經徹底完了,連祖宅都沒了,幾個姨娘逃的逃,散的散,只剩下母親和三姨娘。
我讓她別哭別哭,卻勸不住她。
杜鵑將母親的信交給我,她現在要去安慶投奔表哥。
杜鵑拼命搖頭,她不愿意走,但是母親卻趕走了她。
杜鵑從小陪在母親身邊伺候,情同母女,母親說過日后一定會為她選一門好親事嫁出去,母親舍不得她的。
我把所有的首飾都給了杜鵑,告訴她如果找不到表哥,最起碼能活下去。
她抱著我,我靠在她肩膀上,真的好累好累,累到連母親的信都不想看。
杜鵑哭著發泄:「都怪陸執!都怪陸執!」
我抱住她,輕聲附議著:「嗯,都怪陸執。」
母親寫了好長的信,她讓我顧念父女之情,不奢望我能去求陸執,只希望我能把陸執帶過去,她帶著所有人下跪求情。
佐藤調轉矛頭直接拿著爹爹的命到陸執跟前請求合作,陸執同意后,收了宋家所有的房產田地,故意當著全上海人的面大張旗鼓地趕走了爹爹他們。
陸執從沒有放棄過報仇,他的報仇循序漸進、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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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鏡子的時候我才深切感受到杜鵑的驚訝,原來我都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了。
我想我應該先梳頭,我把首飾盒里最后的蝴蝶簪子拿了出來,半天才拿起梳子綰起頭發。
如果這副樣子被許君初瞧見了,一定會鬧個大洋相。
正想著,陸執就進來了。
他看到我起來似乎還挺高興。
「宋安然,院子里的海棠也開了,你想去看嗎?」
他把手里的雛菊放在了床頭柜上。
是很淡的香氣。
他走過來,拿起梳妝臺上的蝴蝶簪子輕輕別在我頭發上。
陸執站在我身后,從鏡子里看不到他的臉,他還是穿著英氣利落的軍裝大衣,陸執不愛打扮,但這身衣服就是很襯他,可我依舊覺得當年的陸執好看。
「很好看。」他忽然說。
我不知道他是在評價簪子還是海棠還是我,但我知道,我現在臉色慘白,眼窩深陷,絕對只能用丑形容。
我抬手摸了摸簪子,直接問他:「你能不能讓我回家?」
他負手佇立,半天都沒回答我。
我以為他沒聽見,又抬高音量問了一遍:「你能不能放我回家?」
我不死心地轉過身,他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低頭看我。
他說:「不能。」
得到了答案,我反而笑了:「原來對我的懲罰是讓我見不到家人死在這里。」
「你沒生病,不會死。」
我知道,我聽到醫生說的話了,原本兩三帖藥就能治好,但我心里頭排斥,燒怎麼都退不下來,每次喝下去的藥還會吐出來。
這不是病,是我自己在保護自己。
但這種保護很幼稚很愚蠢,所以面對現實吧,宋安然。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陸執今天看起來不錯的心情也得被我破壞掉了。
「我今天一定要回家的,除非你打死我。
」
陸執面無表情盯著我看,我也一臉鎮定地和他對峙。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我和陸執就應該是這樣對立的關系,我們互為仇敵之子,他恨我,我恨他,最清楚明白不過。
「要拿槍嗎?」我問他。
陸執不說話,他總是這樣沉默著、沉默著,什麼話都對我說不出口。
我沒耐心等他了,直接抬步就走,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我沒掙脫,心卻沉下來,即便他要開槍打我,我會怕,但我不會反抗的。
只是可惜,我還沒等到許君初,沒告訴他,我真的挺想他的。
我靜靜候在原地,眼看著他朝衣架走去,拿了我的外套,又徑直往門口走。
我反應上來,這難道是同意了的意思?
我朝前追了幾步還是不放心地停下來問他:「是回家還是去看花?」
他停在原地,溫聲道:「海棠明天再去看。」
他垂下眼似乎還說了句什麼才走了出去。
我愣了下,很輕,很淡,像是不存在的一句話,但我還是聽到了……我莫名回答了他。
嗯,一起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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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同口最里面最里面的破房子里,現在正住著昔日風光無限的宋家。
望著一眼不見頭的小巷子,我躊躇了很久才抬起腳,一路走到盡頭,木門前的藍色門牌號上刻著 256,這里很久以前都是宋家的房產,爹爹高價租給窮人。
256 號死過一個窮書生,聽著有些可笑,說是餓得實在受不了才選擇自裁,后來就一直傳聞鬧鬼。爹爹為求心安,厚葬了書生,還安頓了他的家里人,但這里再沒能租出去。
沒想到這間房子竟成了宋家唯一的歸所。
我走進去的時候,三姨娘正牽著狗出來,看到我,她倚在門口輕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