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將近窒息的心狠狠沉了下來,卻沒有墮落,反而是得到了解脫。
其實我早該猜測到,一切都詭異地順利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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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執手搭在桌子上,面無表情地望著我,他的手邊放著許君初送給我的八音盒。
我瞥了眼,又生怕他發現注意到它,移開了目光,我實在不想我的八音盒遇到任何可能危險的遭遇。
但現在,很有可能,我會比它先遭遇危險。
陸執起身。
他的腳步跟鼓點似的,仿佛是要來審判我。
我和他對視,望進他深潭一般的眼睛里,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壞人死前不甘心的遺言一樣問他:「你早就知道?」
他「嗯」了聲,緊接著說:「即便拿了,也是份假名單。」
我看向地面。
啊,原來他早就知道,等著我們跳坑。
我感嘆著,繼而又慶幸。
這種扭曲的思想大概只有我了。
「所以,為什麼不拿?」
再抬起頭時,我已經被他緊緊盯著了,有種問不到答案不善罷甘休的感覺。
我闔上眼,我當然也是想拿的。
「如果佐藤得不到名單,他會殺了沒有利用之處的宋琨,斬草除根,他應該不止會殺了宋琨。」
陸執殘忍地說著后果。
我雙腿都在打顫,我知道。
父母那樣地求我,連姨娘、庶兄弟們都在求,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可我終究做不來背叛自己的祖國、犧牲別人的性命、換來宋家獨善其身的事。
我貪婪地想著,這是在給宋家減輕一些罪孽。
可我清醒地明白,我的選擇于父母來說注定要愧對他們。
許君初說他還來不及孝順母親就沒了機會,而宿命卻讓我親手去斷這個機會,實在是殘忍。
但我……接受這個結局。
「我會和爹爹娘親一起死,祝賀你報仇成功。」
我原本想微笑著大氣一點說出這句話,誰承想,一酸鼻子全然沒了氣魄。
以前只知道忍是很痛苦的事,沒想到忍眼淚也是那麼疼,鼻子眼睛,渾身上下都疼。
「陸督軍,你能不能先出去?」
我真的不想再在陸執面前哭了,實在是太落魄太丟臉。
陸執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我:「我要的從來都只有宋琨和宋子堯的命,和宋家其他人無關。」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解釋,我只知道,他準備了假的,卻又等在這里,像是要觀賞觀賞宋琨的女兒到底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而我,也始終沒能守住底線,真的進了房間去偷文件。
宋家大小姐從來都是問心無愧、昂首挺胸,可我在陸執面前就沒有抬起過頭。
「陸督軍善惡分明,我知道了,您不出去,我就先出去了。」
我急于逃離這個讓我連最后的尊嚴都失去的地方。
陸執拉住我的胳膊,沉聲說了句我離開就走了。
他出去后好一會兒,我才摸上臉頰,淚水是涼的。
到底我還是宋琨的女兒,到底我心里頭還是怨陸執。
我想哭,又覺得自己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抬著僵硬的步子走到了梳妝臺前,習慣性地伸出手去開八音盒,卻停住了。
我自嘲地笑笑,八音盒早就壞了,打開了也沒音樂可聽。
十五歲生日那年,許君初把它送給我,他說想他的時候就打開,我當時覺得他好不要臉,還氣沖沖地罵他誰會想你。
等了好久,我還是打開了八音盒的蓋子。
瞬間,貝多芬的《致愛麗絲》回蕩在了房間里。
我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聽著熟悉的音樂聲,上面站著的小女孩隨著叮鈴叮鈴的聲響一圈圈地在旋轉,我覆手蓋上,雖然不切實際,但我就是知道。
陸執修好了我的八音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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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陸執很聰明,學東西很快。
他不識字,可我教給他的字過了很久他都還記得。
大哥玩壞了三姨娘的留聲機,拉陸執出來抵罪,陸執卻把留聲機修好了。
他還修好了大哥的自行車,庶兄們的玩具,爹爹放在堂中央炫耀的擺鐘。
他明明很討厭做這些事,依舊做了,他跟我說,他不做,最好的下場就是死。
我沒問過他最壞的下場是什麼,或許對當時的他來說直接死亡已經是好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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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現在,立刻,馬上,就應該去做些什麼。
我怕真的會來不及,雖然也早就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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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樓梯上,陸執正拿著衣服推開了門
「陸執對不起!」
像是意外留住他的一句話,陸執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這次,我比他還先反應過來,沖了過去,在他身后停下。
我給爹爹辯解,給大哥辯解,可這是我怎麼辯解都逃避不掉的事實。
是爹爹和大哥害死了陸執的父母,是大哥凌虐他,也是宋家每一個人旁觀了他的痛苦,包括我。
原來無能為力、袖手旁觀本身就是一種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或許不是所有傷害都配得到原諒。
也不是所有「對不起」都能得到「沒關系」。
但我還是想說,我忽然很怕宋家人都死了,也沒有人跟陸執道過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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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執身側的拳頭握緊了又松開,他沒有回過頭,只是冷聲:「你沒有拿,更不需要跟我道歉。」
「我不是為這個道歉,我是為你的父母,還有你,還有這十三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