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吃藥。」
是陸執冷冰冰的聲音。
我不理他。
過了很久,久到我都要睡著了,他才說:
「吃了藥,我就讓你回家。」
我猛地掀開被子,問他是不是真的。
他點頭,把藥和水杯遞給我,并囑咐:「三天之后,我去接你。」
我想陸執是不會騙人的。
但我又總覺得他不會那麼好心。
可我實在太想家了,每天都在想。
44
陸執親自送我到了宋家門口。
爹爹和母親出來迎接,爹爹一口一個陸督軍叫得熱切。
陸執無視著他,說完三天來接后就上車離開了。
只留下瀟灑的汽車尾氣。
爹爹冷哼了聲,換了張嘴臉叫我進去。
45
出乎意料的,宋家沒我想得那麼糟糕。
我急著要去看大哥。
爹爹卻說有事和我談,看到母親在旁邊泣不成聲,我自覺沒什麼好事。
果然,大哥的判決書出來了,是無期徒刑。
不過被延緩執行,就在三天后。
怪不得……
爹爹問我:「你覺得陸執會留你大哥一條命嗎?」
我覺得:「不會。」
爹爹緩慢地闔上眼。
我不知道爹爹有沒有懺悔過,但現在的事實是,他曾經做過的壞事如今都報應在了我們自己身上。
「陸執這個狗雜種!簡直不給人留活路!」
母親也在一旁哭訴陸執做得太過分。
我沒說話。
又或者,我也無話可說。
46
我想方設法地見了許君初一面。
他簡直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頭發耷拉在額頭上,留著胡茬,眼下滿是烏青。
許君初是多在乎自己外表的人啊。
即便是去餐廳,他也會穿上西裝,打上領結。
可現在他完全沒了從前的模樣,抱著我就一頓胡亂地哭。
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
感覺他就像一個受了驚的小孩一樣,我只能抱著他安慰。
很久之后,我才聽明白他哭聲里的話。
許君初的母親上吊自盡了。
47
原來這一個多月外面早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知不覺中戰爭已經打響,這座被譽為「東方巴黎」的城市也沒能逃過戰火的侵襲。
在混亂的局面中,許父被莫名其妙安上了漢奸走狗的罪名。
人們的怒氣不知從何而起,許家人幾乎成了過街老鼠。
許父從一開始的據理力爭,到最后的無奈閉門。
可即便這樣,也沒能躲過人言可畏。
不堪入耳的辱罵讓那位會坐在那里彈一下午鋼琴、氣質高貴的女人,選擇了最慘烈也最愚蠢的死法去證明自己丈夫的清白,也還了自己一份清凈。
48
許君初抱著我說:「宋安然,我以后都沒有媽媽了……」
許君初哭。
我跟著他哭。
我抱緊了他,試圖用我身上的溫度捂暖他一點點:「我們一起去面對好不好,一起面對,一起面對……」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去面對。
不可否認,我是個極其懦弱的人。
我無法接受任何死亡。
49
三天的時間,我已經用了兩天。
我幾乎所有的時間都陪在大哥身邊,聽他罵人。
他罵著遠離宋家的親戚叔伯們,罵著曾經那些跟他玩得好到一口一個親兄弟的公子哥們,罵他們忘恩負義、趨炎附勢。
的確,很多人為了討好陸執,遠離宋家,更有甚者,故意打壓宋家去陸執面前邀功。
現如今還能對宋家不落井下石的,反而算不錯的了。
大哥罵得又臟又難聽,氣急了就砸東西。
但他罵得最狠最毒的還是陸執。
有時候罵起來就恨不得提刀去找陸執拼命,能讓他安靜下來的只有黎音。
他看到黎音進來就不說話了,坐在床頭撇過頭去也不看她。
這倒反常。
以前大哥都恨不得把眼睛長在黎音身上。
直到有一回,我聽到大哥問黎音,等他死了,她是不是就會和陸執在一起?
在我的印象里,大哥很少哭,他總是盛氣凌人地欺負別人讓別人哭。
可這次他哭得很大聲,整個院子里的人都能聽到他在嚎。
他抱著黎音,說他不想死,他不要把黎音讓給陸執。
我明明在黎音的眼里看到了不忍,看到了動容,看了些許的……喜歡。
可我不希望是在這個時候。
這對他們兩個人都太悲哀了。
50
大哥給了我一支蝴蝶簪子。
他說,這是他很早以前找人定制的,準備在我結婚的時候送給我,都怪陸執那個狗雜種才沒送出去。
他把釵子戴在我的頭發上,笑著說,很好看。
「小丫頭,算大哥對不起你了,要早知道陸執會禍害你,我一定不那麼欺負他。」
我想起了小時候,大哥總是讓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讓我捏著他的耳朵,他帶著我滿院子跑。
我在學校里被欺負了,大哥會立刻找上門抄家,我罵他是個混混,他也會跟我生氣,但沒過幾天又會來跟我道歉說以后不會這樣了。
大哥可能算不上什麼好人,對很多人來說他就是個惡霸。
但他至少是個好哥哥。
51
大哥像是臨終囑托一般和我說了好些話。
最后他才告訴我,他要送我走。
我不理解,直到看到母親和許君初進來我才明白過來。
母親對我說,現在是最好的機會,陸執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那麼遠,過個幾年誰知道他還會不會是陸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