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黎音不再通過宋家大門進來了,她都走后院那個狗洞。
每次都鉆得臟兮兮的。
她和陸執都站在那棵棠梨樹下約會,我好幾次去,正好看到他們抱在一起。
我就坐在每回看陸執做事的臺階上,晃著腿,看他們你儂我儂。
其實也沒有多儂,陸執的臉依舊很冷漠,但黎音笑得很開心。
比跟我哥在一塊兒開心多了。
8
陸執準備逃走了。
他告訴我,他會回來的,會回來找我們家報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陸執那雙空洞蒼白的眼睛亮起來,盡管那里面裝的都是仇恨。
很可惜,那時候我年齡太小了,不太理解他的報仇是什麼意思。
只覺得他要走了,有點難過。
正好那會兒我剛學會寫毛筆字,我爹拿著我的手寫我的名字:安然無恙。
宋安然,安然無恙的安然。
我把安然無恙四個字送給了他,雖然寫得歪歪扭扭的。
陸執收下了。
他走之前還回頭抱了我一下。
只是那時候我手太短,根本抱不住他。
9
轉眼十二年。
陸執已經從當年頭都抬不起來的少年成了人人都得仰望的陸督軍。
黎音也名正言順地成了我的大嫂。
我也成了穿洋裝的大姑娘。
陸執只存在于我四五歲時的記憶,他走后一兩年我就忘得差不多了。
之后更是提到這個人我都得想半天。
只有大嫂有時看到后院的棠梨盛開的時候,會望著發呆。
10
我爹提出要把我嫁給陸執的時候。
我是崩潰的。
因為我終于明白了陸執當年的報仇是什麼意思。
他才來到上海三個月就把宋家的產業挖了一半。
幾個大碼頭和工廠全沒了。
我爹眼看商會會長位置不保,重新想了個談判方法,結親。
用我把其中一個大碼頭給換了回來。
11
我哭過,也鬧過。
但沒用。
宋家早就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了。
許君初說,唯一的方法是他帶我私奔。
12
作為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備受寵愛的我,雖偶爾會發脾氣,但出格的事真的一件沒做過。
逃課都沒干過,別說私奔了。
「不私奔你就只能嫁給陸執,你愿意嗎?」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是,怎麼私奔,帶什麼?從哪邊走?又該走去哪里?
以后怎麼辦?走了以后我父母又該怎麼辦?陸執會怎麼報復宋家?
我思來想去,最終哭著跟許君初說算了。
許君初第一次對我發了脾氣,他雙眼通紅地對我吼:「宋安然!你在耍我嗎!」
他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頭卻無力地垂下來,聲音也變了。
「跟我走,我求你了……」
13
許君初剛轉到我們學校的時候,好多人來我們班門口看他。
他長得好看,身材高挑,家境殷實,父親是外交官,母親是鋼琴老師。
簡直成了所有女生的夢中情人。
他就坐我后頭,每天抱怨著我們學校女生聲音大,很煩。
我告訴他,以后投籃都別投中,穿中山裝衣服扣子別扣那麼整齊,頭發別梳得那麼光滑,手腕上別帶什麼西洋表,說話也別總是對別人笑。
以后就沒得煩了。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問:「宋安然,你有那麼看不慣我嗎?」
不是看不慣,是我有點討厭他。
或者說嫉妒他吧。
在國外念過書,會說洋文,會彈鋼琴,功課又好,眼睛大,鼻子挺,嘴唇還總是紅潤潤的。
簡直找不出缺點。
所以我喜歡上了他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讓我有點無法接受。
14
以前都覺得能得到宋家千金的青睞,是個人都會屁顛屁顛地跑過來。
可偏偏這個人是許君初。
他不可能朝我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我更不可能屁顛屁顛地朝他跑過去。
我倆會一起逛街,一起去餐廳吃牛排,一起出席宴會,他來我家,我父母把他當作女婿,我去他家,他父母對我比對他還熱情。
我過生日他會送我手鏈,他過生日我會送他領帶。
在外人眼里我們就是一對。
可事實我們就不是一對。
15
爹爹每次跟別人提起許君初都是眉飛色舞的。
自然,許君初確實優秀。
他的幾本翻譯作品已經在出版社出版了,他寫的文章也經常在報紙上,代表學校跟著沃特森先生在會堂演過講。
我老覺得心里不平衡。
他實在比我優秀太多太多。
「別不平衡了大小姐,我請你吃飯。」
「如果我也在國外留學,我也自小學鋼琴、小提琴,我一定比你優秀。」
他摸著我的腦袋,笑得張揚,語氣卻敷衍: 「嗯嗯,我也覺得。」
16
那年冬天,我給許君初織了條圍巾,是準備送給他的。
結果他收了薛佳佳的圍巾。
回來我就把圍巾剪了。
黎音問我,不是要表白嗎?
「表白?做夢去吧他!」
17
我覺得自己是癡心錯付,戰火下的愛情都是悲傷的。
我的初戀結束了。
黎音笑我,說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我給她舉了一大堆例子證明我懂愛:梁山伯與祝英臺,賈寶玉與林黛玉……
黎音最后只點點頭,誠懇地說了句:「書讀得不少。
」
黎音明明是看著我,可她總像是在遙遙望著遠方不知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