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知語無倫次了起來,我重重地吸了口氣,笑看著他道:
「我記事早,母親去世時,我雖然才四歲,但一直記得她臨終前囑托我父親的話。」
「母親同父親說,她不要求我以后大富大貴,只愿我日后找個同父親一樣會疼我的相公,平安康健,如此一生。」
我父親當年求娶我母親時,乃是當世一段佳話。
父親承諾,若得謝家女,終生不納妾。
后來母親死后,父親寧做一輩子鰥夫,也絕不續弦。
我心中明白,要尋一個如父親那般忠貞的男子,難如登天,也做好了日后嫁與謝景知為妻后,他的房里還會有新人進來的準備。
謝景知怔怔地看著我,他是個聰慧的人,自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本意是嫁一心人為妻,卻已然有所讓步,不為妾是我的底線。
6
不日,謝家正式抬了聘禮去了靖安王府提親,過程十分順利。
謝景知與臨安郡主兩情相悅,成了人人口中天造地設的一對。
那日謝景知興致好,邀約了幾名同僚在外飲酒作詩,歸來時他酩酊大醉,被云巧攔在門外。
只聽他醉醺醺的卻還在吟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云巧忐忑道:「世子,我們家小姐已經歇下了,您這會兒進去不妥當。」
謝景知又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云巧又道:「世子,您走錯路了,您的伊人不在這也不在水那邊,在靖安王府呢。」
謝景知一個激靈,正了正衣襟,方回了神。
良久后,他站在門前對著屋子里的我溫聲道:「表妹勿怪,今日飲多了酒,是我唐突了。
」
謝景知離去后,云巧拍著胸口,慌張地走了進來。
屋子里有些亂,午后我聽聞謝景知與臨安郡主的親事定下了之后,便與云巧一直在收拾包袱。
云巧道:「小姐,奴婢瞧著世子對您也是有幾分情意的,您真舍得走嗎?」
我將幾本醫書一一放進匣子里,神色淡淡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幾分情意又能如何,若真到了絕處,我必是被他舍了的那個。」
更何況,如今也不是絕處,他有心想讓我為妾時,便已然舍棄了我。
7
次日,趁著謝景知一早出了門,我拜別了外祖母和舅母兩人。
外祖母與舅母一路將我送至門前,外祖母紅著眼,淚水漣漣地拉著我的手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是我謝家對不住你!」
我沒有錯過舅母在一旁,滿是松了口氣的模樣。
當年父親在京城的宅子早被謝家占了,日前我找到舅母,以離府為條件,想要要回那間宅子,舅母滿口應了下來。
臨行前,舅母笑著褪下手腕處的鐲子套在了我的腕上:
「這鐲子是我出嫁那日,我母親親手幫我戴上的。」
「你在我身邊養了多年,就如我親生的閨女一般,如今你要走了,舅母便將這只鐲子送給你,也算全了你我多年的母女情分。」
舅母說的很清楚,這鐲子是母女情分,而不是婆媳情分。
我知曉,舅母還有一只鐲子,那是她當初嫁入謝家時外祖母給的,那才是真正要傳給謝家媳婦的東西。
她將日后臨安郡主進了謝家的門,倘若要問起我來的說辭都已想好了。
我笑著行了禮:「多謝舅母。
」
我的心里是有幾分落寞,但更多的倒是松了口氣。
8
京城有醫館名為濟世堂,那是當年我被謝家接進府中后,外祖母憐我孤苦,勉強為我留下的唯一一份父親身后的產業。
我離開謝家已有數月,明日便是謝景知與臨安郡主大婚之日。
我在搗藥時,耳邊傳來了云巧的聲音:
「小姐,前堂來了位嬤嬤,讓您出去說話呢。」
我回過神來,趕忙放下手里的活計,去了前堂。
太后半月前患了隱疾,因宮中太醫皆為男子,太后一直諱疾忌醫。
近日,太后聽聞京中出了位杏林先生是個女子,這才立刻遣了人出宮,命我入宮為其診脈。
9
「娘娘得的不過是婦人易得的病癥,好治。」
聞言,太后一顆懸著多日的心也放了下去,連著多日郁結的心緒,也一并好了。
太后慈眉善目地笑看著我道:
「說來,你與哀家還有皇帝倒也有些淵源。」
「昔年,宮中賊子作亂,哀家帶著彼時還是太子的皇帝逃出宮外。」
「一路上哀家與太子遭遇截殺,太子受了重傷命懸一線,所幸被濟世堂的一個大夫所救。」
……
我至今才算明白,謝家一個沒落侯,自我被接進謝家后,反倒開始得到皇上重用,到如今謝家能攀上靖安王府的真正緣由竟是在這。
那濟世堂的大夫便是我父親。
我還未回過神來,一道明黃色且繡了五爪金龍的衣袍映入了我的眼簾。
10
皇帝進來時,非但沒讓身邊的公公通傳,反倒是利落的掀開簾籠,步伐輕快,如同生了風一般。
皇帝今年三十有二,身形頎長,不笑時,英姿卓爾又不失儒雅,待他的唇角揚起,狹長的丹鳳眼眼尾微挑,眸光似寒星般冷冽,卻又仿佛透出一抹蠱惑人心的邪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