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紙醉金靡
來源:每天讀點故事
1
我從犬戎回去的那一天,是暮春。
桃花將謝,梨花初開,千里迎接的鐵蹄錚錚,踏著滿地的落英繽紛,將五年前深明大義去犬戎和親的公主迎回久違的大康。
阿兄親自在皇城外迎接我,內侍替我撩開朱紅的車簾,肅穆陌生的皇城近在咫尺。
阿兄隔著不遠的距離望著我,嘴唇囁嚅,和我離開去犬戎和親前的那晚一樣,是一句無聲的“阿顏”。
趙浚從馬上一躍而下,來到我的面前。我將手伸過去,衣袖往下滑了半截,露出青紫斑駁的一截手腕。
他渾身劇烈地震動,驀地抬頭望著我,眼神震驚。
穆穆真的嚇壞了,她才三歲,大康于我是我久違的故鄉,對她來說卻是陌生的異鄉。
我伸手將她抱出來放在地上,摸摸她柔軟的發頂:“穆穆乖,阿娘在這里。
阿兄偏過眼,過了很久才勾著嘴角對我笑:“回來就好……”
我忍住眼里的淚意,抬頭對他笑。
我回到皇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阿娘上香。
皇嫂陪在我身邊,大概是阿兄授意,自從我回來后,他就一直覺得對不住我,燒完香皇嫂就坐著陪我聊天。
聊到后面,我看她忍了忍,然后垂頭開始忍不住哭,握住我的手,語氣很難過:“阿顏,你這五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啊?你是怎麼過來的啊——”
我看著她難過的樣子,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
可能是這一生的傷心和難過都在那五年用完了,我拍拍她的手,安撫她:“皇嫂,我沒事,都過去了。
是都已經過去了,那樣難熬的五年,每晚躺在草原上望著天上的浩瀚星海,我都疑心自己會在當晚死去的五年都過去了。現在的我只覺得,只要還活著就好了。
我只有穆穆了。
穆穆剛開始在宮里還不敢走動,她只會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后。我帶她去御花園里看花,她就會活潑一點。
暮春的陽光已經炙熱起來,我在御花園的涼亭里昏昏欲睡,猛然驚醒的時候發現她并不在我身邊,連身邊的侍女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站起來沿著御花園的小徑分花拂柳地找過去,發現她和趙浚一起站在不遠處的梨花樹下。
花枝繁花正盛,穆穆拉了拉趙浚的衣服下擺,然后趙浚彎腰將穆穆單手抱起來,折了一支梨花遞給她。枝丫受力,滿樹的花瓣紛紛飄落,落了他們一身。
穆穆在漫天花雨中打了個噴嚏,我喚她:“穆穆——”
趙浚抱著她轉身,穆穆掙扎著下地,踉跟蹌蹌地跑過來,拉著我的裙擺要我蹲下來。
我親親她通紅的臉蛋,抬手將她發頂的花瓣摘下來,然后抬頭望向趙浚。
他莫名有些躊躇:“圣上說有事找我商議。
我在那一瞬間明白了阿兄的意思,他總想彌補我,無論哪個方面。
我抱起穆穆站起來:“那我們先走了。”我轉身的時候他喚住我,隔著不遠的距離,他身后是一樹梨花白,他的表情愧疚,對我說:“對不起。
我笑:“是我自己要嫁過去的,和你有什麼關系……”話一出口,我們都愣了一下,這話太過耳熟。
好像是五年前,在我去犬戎到達鹽城的前一天晚上,我記得那晚的夜風微涼,我坐在抄手游廊的長椅上,晃著腳喊住他:“趙浚——”
他在夜色中回過頭來,俊挺的面部輪廓在墨藍的夜色中顯得很深邃。
我躊躇了半晌,抿著唇輕聲向他道歉:“對不起。
他明顯也想到了那時候,表情愣怔,這種氛圍已經不適合再待下去了。我抿唇,抱著穆穆很快便告辭了。
2
阿兄當晚興沖沖地來找我,問我:“阿顏,你今天看見趙浚沒有?”
我哭笑不得:“阿兄,你別操心了。
他忍不住笑,又頓了頓,然后認真地望著我:“你知道的,這世上的一切,只要你想要,阿兄都會捧到你面前來。”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何必強人所難呢。
阿兄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這次不一樣,我問過趙浚了,他說單憑圣上做主。
宮內的燭火搖曳,我忍不住恍惚了一下。那當真是很早以前了。
我記住趙浚這個名字,是因為一幅字。那年冬天格外天干物燥,宮里西南角的西延宮莫名起了火。那場火很快就被撲滅了,但西延宮還是成了一片廢墟。
西延宮是我阿娘將進宮時住過的寢殿,燒毀之后欽天監說這是大不祥,父皇為了安撫阿娘,著人重建后專門在殿前立了一塊石碑,是為鎮命石,但碑上要寫什麼內容卻遲遲未定。
后來有人舉薦了趙浚,我在后宮深閨的時候,聽我的阿兄說起過這位趙浚。他是武狀元出身,可是令我阿兄贊口不絕的,卻是他的那手字。